断雪刀

    青云山南麓，风景优美，泉出诸峰。
    一座小镇依山而建，名为桃花镇，镇上女子亦如桃花般动人。虽是粗衣麻布，却遮不住娇好面容。
    三四月，镇上桃花始盛开，从镇南一直开到镇北，足足铺了十里地。
    但在酒馆饮酒的红鼻子酒鬼却不这么认为，理直气壮反驳胖掌柜：“不可能有十里！我从北到南走了一遍，最多也才九里。”
    胖掌柜道：“有些闲工夫还不还酒钱？”
    酒鬼大言不惭：“等我哪天进山捉到一头稀世珍兽就还给你。”
    “看来等我老死那天，你都还不上酒钱。”胖掌柜走出门，看到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进山的人这么多，却没几人进店，都是一帮色鬼。我这酒馆就是不请那些小姑娘家来上酒端菜，没人来就没人来，难不成还能把我饿死？”
    许多人猎兽，都会选择从此镇进入青云山，且大部分猎兽人都是讨不到老婆的糙汉。
    从此地入山，一是因为桃花镇百里之内的山脉，没有实力强悍的凶兽，大多是在虚阶，相比人类，便是准黄字境。少数实力在黄字境三四层，但通过围剿的方式，却也能杀死，只是难免受伤死人。但走上猎兽这条道上的人，哪一个不是在刀口舔血？脑袋早就别到裤裆里。赚了钱便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钱多时还可找小娘们舒服一番，不曾亏待自己。否则，万一哪天不明不白地死掉，岂不是太亏？
    二便是因为镇上女子崇尚英雄壮士，想要在镇上讨一女子欢心，拿不出十几颗虚境兽核，休想被注意。女子如桃花，徒惹清闲来。惹得糙人在此立下誓言：“这一次拿不到凡境兽核，我就不出来！”果然，有些人再也没有出来过。也许是成为食物，也许被杀人越货。山中兽凶，猎者心险，至于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入桃花镇的人，发誓的人照旧摸着心口，跌落的桃花依旧被风卷起。梦从这个小镇开始，梦在座山中结束。
    虽说入山后凶险，打打杀杀，但在这桃花镇却意外和平。无他，镇上有一位玄字高人坐镇。玄境，对于许多猎兽者而言，是一生都需要匍匐仰望的存在。不然，也不会干猎兽这一个行当。
    正午时分，酒馆里走进一位客人，剑眉星目，手持一把长剑，以蛇皮制鞘。
    胖掌柜在这里开店十多年，见过许多走南闯北的人，阅历自然不低。他看向那人手中的剑，剑柄竟然是一节白骨，眼睛一亮。
    “这个年轻人定然非池中之物。”
    掌柜急忙领着他寻了一张宽桌入座，“这位公子，这一处是本店最好的座位。”
    男子微微点头：“多谢。你这店中可有什么吃食？”
    掌柜道：“公子想吃什么，现做便是。”
    男子笑道：“一斤红焖牛肉，两个青菜，你看着办。米饭多多益善。”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来。”掌柜卷起袖子进了后厨，看样子是要亲自动手。
    男子忽然想起赤水镇的馆子，不知道那位跑堂兼掌勺兼掌柜的王老二过得如何。
    “啪。”
    一个酒葫芦搁在桌子上。男子看到一个红鼻子老头坐在对面桌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望过来。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皱眉，却也不失礼数：“在下莫北坡，不知阁下是哪位？”
    “莫北坡啊，哈哈，你跟北坡蹄子是什么关系？不会是你创出来的吧？”老头笑道。
    男子也不生气：“家父生平一大喜好便是这北坡蹄子，于是给我起了这等怪名。”
    老头道：“你这老爹可真是有趣，若有机会，定要与他认识一番。你小子也有趣得很，明明没有猎兽者身上讨人厌的气味，却受了伤，灵气运转阻滞。我若没猜错，是被仇人追杀吧？”
    莫北坡，或者说莫天，听闻此言，心中诧异不已。
    这老头不简单，一眼就能看出他体内的伤，实力应该在玄字境。
    听闻这桃花镇有一位玄字高手坐镇，想必就是眼前这人，但与心中所想相去甚远。
    三日前，青云山中，莫天与三人相斗，落入下风，一路逃亡。期间返身还击，令得三人措手不及，那个宋家人被斩去一腿，剑中阴毒之气侵入体内，想必是活不成了。
    另外二人却也狠毒，明明可以将他救下，却为了重伤莫天，也不管他死活。
    无奈，遇上这等人，即使是莫天也吃了亏。特别是那个莫摇山，已经达到游龙境巅峰，出手狠辣，非要置人于死地。若不是莫天反应快祭出防御卸去大半力道，恐怕会被生生轰爆。
    莫摇山是莫世成之父，一直在外游历，三年不知去向。
    在青云山中，莫天初次见到莫摇山，心中远非惊骇可形容，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他想不明白，这莫摇山为何会出现？又为何会对自己出手？就不怕族里人知道么？当真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莫天抱拳道：“先生真乃高人，什么都瞒不住您。”
    “哈哈哈，你这马屁拍得，很受用。”
    掌柜端出牛肉和青菜，放在莫天面前，用手帕抹了下汗：“公子可别听他吹牛，他就是一个欠钱不还的酒鬼，说的话可不能信。”
    “呸！胖子，别拆台。”老头吹胡子瞪眼，拿起酒壶便仰头，却忽然想起没了酒，站起身往柜子后边走去：“再欠一壶。”
    “唉，罢了罢了，欠就是。”胖掌柜很无奈，却也别无他法，毕竟这老头已跟他认识十来年。
    那时的桃花镇人可没如今这一般热闹。当年，镇子周边有凶兽横行，白天出镇尚需要成群结队，到了晚上，发生过十多起命案后，无人再敢出镇。
    直到这个酒鬼老头到了此处，凶兽一夜之间尽数退避百里。老头便一直在此住下，也不干活，只知道蹭饭赊酒。胖掌柜没事便爱打算盘，算算这个老头子欠了多少钱：“正好一百二十八两。”
    “好厨艺！”莫天含糊道。
    “公子饿了几天吧？慢些吃不着急。”掌柜笑道。
    老头打完酒，换了个地方，坐在门口，朝里面随意看了一眼：“忘记告诉你，我叫李青莲。”
    “噗！”莫天没忍住喷了一口饭：“咳咳咳，不好意思，呛住了。”
    李青莲？这么一个文雅的名字，用在这老头身上，有点浪费啊。不过高人本就有些稀奇古怪，这倒也不算罕见。
    “李先生。”莫天恭敬一声，继续刨饭。
    门外又有两人。
    走进门口时，身材魁梧的人踢了老头一脚：“好狗不挡道！”
    书生模样的人一脸嫌弃道：“进这家破店做什么？太肮脏了吧。前几家店门口站着好看的姑娘，怎么不去试试？”
    魁梧男子，径直走入：“里面有我们要找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在里面？”
    “莫家游龙决有追踪之用，受到攻击的人，体内会有气息残留一日。马上就快有一日了，若是气息散尽，我们便再也找不到他，还好天不负我。”此人正是莫摇山。
    两人走进饭馆，便看到莫天狼吞虎咽，顿时肚子咕咕作响。
    书生道：“我们也有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不妨吃饱再跟他斗一场。”
    莫摇山点头道：“可以。”
    书生指着莫天，对掌柜喊道：“把这位公子的菜上两份，最好再来一壶好酒！银子不会少你的。”说罢丢给他一锭银子。
    “好嘞，两位稍等。”胖掌柜脸上笑出了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后厨。这两人好生阔绰。
    两人坐在莫天对桌，似笑非笑。书生把玩着扇子，扇中藏有十二只毒箭，齐齐指向他。莫摇山手指敲击桌子，节奏缓慢。一时间，只有筷子碰击碗的声音。
    门口的老头自顾自饮酒，仿佛没有察觉到店里的怪异气氛。
    终于，莫天吃完，擦了擦嘴巴，对两人报以一笑。
    莫摇山亦笑道：“不愧是莫家天才，临危不惧。明知死之将至，却还能如此淡定闲怡。虽然不想承认，但成儿在这一点确实不如你。”
    莫天道：“多谢山叔夸奖，不过，既然我是将死之人，能否请山叔为我解惑？让我明明白白死去。”
    莫摇山倒了一杯茶，屈指一弹，飞向莫天：“那便边喝边说。”
    莫天未动手，散发出一股无形之气，令茶杯缓缓停下，落在桌子上：“山叔客气了，我吃得太饱，暂时不想饮茶。请您直接说便是，晚辈洗耳恭听。”
    书生插嘴道：“哈哈，我也想听一听呢。老莫，说说吧。”
    “家主之位本应属于我，却被你父亲抢去，让人如何不恨？既然他当了家主，那我就不再争。”
    莫摇山手指玩弄着茶杯，声音忽然拔高：
    “可是，削我这一脉的修炼资源又是何意？大长老一脉的修炼资源增加又是何意？难道是想把我这一脉赶尽杀绝？当真是好手段，难怪当初他能赢过我，肯定是耍了什么阴招。”
    莫天摇头：“资源本就是自己争取，要怪就怪你这一脉子弟不争气。至于你，本就不如我爹，何必在这里说道？有本事找我爹打上一场，你若赢了，把家主之位让与你便是，来找我这一个晚辈的麻烦，窝囊至极。”
    “哼，油嘴滑舌！”莫摇山一拍桌子，几十根筷子飞在空中：“没教养的东西，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筷子指向莫天，成一龙形，接连飞出刺去。
    莫天伸手一握，尽数爆开：“若是这个理由，还不至于对我痛下杀手。”
    筷子跌落时，有十二柄飞刀直取要害。莫天往后仰倒，一个翻滚，骨剑出鞘，横切而出。飞刀被切碎，失去力量掉落在地。
    书生沉着脸，满是不悦。这几天追杀，他丢了许多暗器，竟然每次都被莫天多了过去，让他在莫摇山面前丢尽颜面。这一次，十二柄飞刀齐出却也无可奈何。
    “杀了你，成儿才能被莫家奉为明珠，得到大量修炼资源，一举成为玄字乃至地字高手！”说到最后，莫摇山竟有些疯狂。
    “就不怕我爹知道？”
    “哈哈哈，你是死在凶兽嘴下，与我何干？”莫摇山大笑一声，“唐门的病秧子，我给你拿他的头装酒。”
    书生皱眉，却变作一笑：“如此甚好。”
    莫摇山冲出，一条青龙盘于周身，右手一只手臂生出青色龙鳞，闪着碧绿的光，看上去坚不可摧。
    “聒噪！”一道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脑海中忽地有什么东西炸开，嗡嗡作响。他不得不停下攻势，离莫天仅有三步之遥。
    莫天眼睛一亮，好机会。想杀我，就算是你莫摇山也得死！
    横卷昆江水倒流！
    前一秒还意气风发的人，下一秒就被腰斩，上半身和下半身分离，血溅了莫天一脸。
    莫摇山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身本事还未使出便已命陨，当真是应了莫天那句话：“窝囊至极。”
    书生见势不对甩出三十六道不同形状的暗器，转身逃命。
    莫天抽剑斩下，不料牵动胸口伤处，灵气忽滞，被一道暗器射在腿上，轰然跌落。
    “那书生胆子小，若是留下，这会儿你已经躺着了，也不知是不是你运气太好。”
    门口老头站起身来，走到莫天身前，一脚踩住他的胸膛，倒酒淋在伤口处。
    “啊！”
    桃花镇北，几只鸦雀被惊起，拍翅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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