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雪刀

    青云山。
    一行四人在山间行走，为首的是一名书生，握着一把扇子缓缓摇动，指节欣长。
    他走得不快，后面的人也不好超过他。
    “唐秋白，你到底行不行？”
    后面一个相貌普通的黑袍男子质疑道：“别浪费老子时间！”
    书生回过头来，冷笑道：“我不行？那你自己去找他便是。”
    “哼。”男子冷哼一声。
    书生仍不解气，道：“你莫家游龙诀也有追踪之效，却比不得我唐门暗器中的魂毒，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找到他的位置。”
    “呵呵。”
    黑袍男子抱着手，冷嘲热讽道：“不过缩在后面放暗器罢了，这也好意思嘚瑟？”
    另外一位腰间别有飞刀的人皱起眉头，一脸不悦，却没有发作起来。
    “别吵了！抓紧时间，若是让他逃走，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最后面是一位半露着膀子的壮汉，声音却毫不匹配，细声细语，有些阴柔，听得让人想笑，却只能别回去，十分难受。
    “哼，杀那个毛头小子而已，竟然把我派出来，也不知道那死老头子怎么想的。”
    黑袍男子抱怨一句，不再与书生争吵。
    书生冷笑一声，心道：“你莫翻海就很强么？你哥哥都死在他手里，就凭你？真以为自己能翻海？笑话！”
    原来，这名黑袍男子，竟然是莫摇山之弟，便是莫世成之叔了。
    虽然没有翻海之能，但常年在外打打杀杀，却也入了半步玄境，战斗经验也远不是莫摇山可比。
    一行四人中，也就只有那名腰别飞刀，没有说过话的男子能够与他旗鼓相当。
    ……
    翠屏峰南，荒地处。
    曲之梦祭出剑鞭，但仍是眉头紧皱。
    地魔吼的一滴血溅在她的裙角，霎时间，裙角就少了一片。
    “好烈的毒血！”
    她心中忍不住道。
    若是被沾在身上，后果当会如何？恐怕肉身瞬间就会被腐蚀出一个洞。
    由于爪子被炸开，地魔吼对这个人类女子更是恨之入骨，不把她生吞活剥，就没脸在这个地盘上混下去！
    它忽地与曲之梦拉开距离，长吸一口气，宛如鲸吞，吸力极大。狂风呼啸，碎石沙砾尽朝它滚去，进入口中。
    大猛只觉压力巨大，双腿忍不住颤栗，无法站稳，跪在地上。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让他压力减半，终于能站起来。
    “要成为强者，首先要有不服输、勇往直前的意志。”
    莫天开口道：“接下来看你自己的了，我去帮忙，这一招不简单。”
    白影先冲出去，他踏空随后。
    曲之梦见地魔吼退去，虽不明所以，但仍是抓住机会救下阿牛。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登时手一抖，脸色发白。
    “对不起。”
    她声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转头看向地魔吼。
    必杀之！
    “走！”
    莫天带着一道白色剑影掠过，道：“在它蓄力的时候打断它！”
    曲之梦点头，剑鞭化为蓝色闪电，直奔地魔吼。
    空中，一柄白剑化为八道剑影，随后化为六十四道，呈八卦之势排列，快速转动，暗合阴阳之巧妙。
    “震位，出剑！”
    “巽位，出剑！”
    莫天再度往剑卦中灌入数道剑影，这些剑影经过运转，分别朝震位和巽位飞出，射向地魔吼。
    世间万物，大多数遵循五行八卦生克之理。地魔吼本为土属性，被木所克制。这剑招的威力自然比寻常招式要强上五成！
    地魔吼察觉到危险，自然停止吸气，抱成球形，以骨刺形成的兽甲来抵御。
    剑影纷纷刺去，最深的能没入它身体两尺，黑色血液带着腥味流出，剑影竟然也被缓缓腐蚀掉。
    曲之梦的闪电鞭已至，朝他劈去。
    “呲呲呲。”
    血液被蒸发，骨刺形成的护甲有些变得灰白，似乎也难以抵御两人的轮番进攻。
    莫天皱起眉头，道：“防御力太过惊人，你我二人虽然攻势浩大，却难以真正伤及它的根本。”
    曲之梦脸色也是有些难看，道：“我的闪电也只能伤及它的皮毛。”
    “若是这么下去，还没打破它的防御，我们就得被耗死在这里。”
    莫天道：“与蛇王一战，到如今，我的实力不过是巅峰状态的八成，对上它有些吃亏。”
    曲之梦道：“那你还逞强？我说过不要来了。”
    “哈哈，问题不大。”
    莫天仰天一笑，“八成，对付它也够了！”
    下一刻，他变换手诀，剑卦陡然停下。卦内冲出一条青色大龙，两边生着白色剑翼。
    “苍龙吞江！”
    由万千散发着青色灵气剑影重叠而成的苍龙，咆哮一声，冲向地魔吼。
    只听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咔嚓。”
    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
    地魔吼身上的骨刺断裂，紧接着如山崩洪水决的势头，迅速蔓延。
    伤口处黑色的血发出黑气，渐渐的，随着裂痕越来越多，天坑内皆被黑气笼罩。
    那庞然大物，陡然消失。
    见到这个变故，莫天却是疑惑不解，去哪里了？
    忽然，他想起了地魔吼的出场方式，在地底！
    他登时大惊，背后出现冷汗，忙对地上的二人喊道：“注意脚下！”
    话音落下，曲之梦所在位置的地面，陡然炸开！
    曲之梦隐约猜到它会如此，早已有所戒备，瞬间倒退远离。
    地魔吼似乎对这次袭击很不满意，愤怒大吼一声。
    “糟了！”
    曲之梦心中暗叫不好，视线已经被黑气遮挡，里面暗藏着毒素，能摧毁人的意志，迷惑心神。
    “小梦！你在哪？”
    莫天在半空中无法看清下面的情况，竟然有些心急，声音有些沙哑：“你没事吧？有受伤吗？回我话啊！”
    他居然也开始为一个女人心急了么？十七年来，他以为这一辈子，都只有修炼和剑，现在却有了另一样东西。
    曲之梦一惊，心里砰砰直跳。
    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阿北，我没事。”她随即回道。
    却猛然一怔，这个时候，喊什么喊？！很容易被它锁定位置！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正要有所动作，地魔吼破土而出，利爪先行！
    避无可避。
    一道人影冲了过来，一股大力将她推开。
    是阿猛！
    “啊！”紧接着他惨叫一声，被利爪击中，身体被生生分成几截。
    失去意识前，他望向空中，虽然只看到一片黑。
    “我做到了，我什么都不怕。”
    “不!”
    曲之梦伤心欲绝。
    莫天锁定位置后，俯冲下来把她抱走，她使劲挣扎：“我要去救他，放开我！”
    他死死不肯放手，“冷静一下！”
    她猛地咬在他的手臂上。
    莫天强忍住，尽管鲜血流出，他仍然不肯松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这远不止是对胖掌柜一面承诺，还有他心中的情愫。
    多年后，有人立在海上，看着寂静的海面，如血的残阳，会轻轻抚摸手臂上的牙印，想起往事。
    二人退出天坑，地魔吼没有追来。
    这个时候，他才松手。
    曲之梦跌坐在地上，脑袋下垂。
    “小姑娘，你这身板也敢来猎兽？不怕被吃掉啊？”
    “跟你打一架岂不是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我欺负小女孩？”
    “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大，梦姐！”
    ……
    莫天叹了一口气，手臂上的疼，比不得心如刀割。
    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她的？
    他不知道。
    现在，他往回走去。
    若不杀它，便不得让她从悲痛中走出来。若不杀它，他的道心受阻，今后也难有寸进。
    他每迈出一步，实力便涨一分，气息节节攀升，身上覆起大半龙鳞，骨剑感受到他的战意兴奋颤动。
    落日桥，他也去过，曾坐定九日后离开。
    “我于落日桥上亦悟得一剑，如今天时地利人和。”
    他踏在空中，青衫飘飘，游龙境八层。
    “九龙戏珠！”
    骨剑化为轮白炽大日，周围有九条青龙张牙舞爪，狠狠落下。
    天坑中的黑气顿时被驱散大半。
    地魔吼的身体缓缓露出，而大猛和阿牛的尸体已不见踪影。
    太狠毒了！
    它的身体被轰出一个大洞，趴在地上苟延残喘，轻轻抬起头来，与莫天对视。
    这个对手，已经值得它用尽全力！
    “嗷！”
    它的头高昂，天坑中的黑气被吸引，钻回体内。地上有许多黑色的花破土而出，其中有一朵比其他的要大上三倍，妖艳至极。
    地魔吼猛地把它吞下，瞬间膨胀起来，被轰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气息攀升。
    灵境！
    它竟然突破到了灵境！
    莫天倒吸一口凉气。
    这家伙，太难缠了。
    第一次出门历练，就碰上这样的硬茬，运气糟糕透顶。
    他有些后悔没有听曲之梦的话。
    但既然来都来了，总得有个结局。
    骨剑飞回手中。
    他踏出一步，上半身生出龙鳞。
    人剑合一。
    悍不畏死。
    “老二，家里面就靠你了。”
    不远处，曲之梦看着这一幕，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回来！”
    莫天哪里听得见。
    剑既出，人便不能退。
    人未死，剑便不能断。
    地魔吼嘴巴鼓胀，猛地吐出一个黑色的大球，腐蚀性极强。
    与此同时，一道碧绿色的剑突然出现，率先落在它的头顶，轻飘飘刺下，如切豆腐般轻松，它的眼里透出不可磨灭的恐惧。
    身体却已经跃出，朝莫天撞去。
    “轰！”
    一道人影倒飞出天坑，后退千丈，途径上砸断上万树木。
    骨剑上的光芒减弱。
    地魔吼轰然倒地，令得山中一颤，尘埃飞扬。它的头顶，有一个小窟窿，这是致命一击。
    曲之梦忙朝莫天掠去，声音中隐隐带着哭腔，“你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
    莫天把剑插在地上，撑起身子，“咳咳。”
    一口血咳了出来。
    曲之梦忙把他扶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随后想起带有药物，便从怀中掏出来，倒出几粒喂进他的嘴里。
    莫天脸一红，“多谢。”
    她缩回手，突然骂道：“我都说了不来，你看，现在倒好，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两个……”
    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当真是好兴致。”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莫天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拨开一根树枝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三个人。
    这个书生，便是当初追杀他的人之一，是唐门的人。
    “上一次，你三人没杀掉我，这一次四个人么？真是看得起我。”
    莫天挺直腰杆，不让他看到自己的颓态，视线移到后面三人身上，看到一张长相普通却熟悉的面孔，不禁一笑：“海叔也来了？”
    黑衣男子迈出一步，拍着手点头，环顾四周，大笑道：“大侄子为自己选的坟地不错啊。”
    莫天提剑，回过头对曲之梦轻轻一笑，道：“这是我的劫，你走吧。”
    曲之梦咬紧嘴唇，缓缓摇头。
    “多一个人也是多一具尸体罢了。”
    莫天一掌拍在她的身上，柔劲暗吐，她措手不及，轻飘飘倒飞出去。
    在莫天身后，莫翻海暴起，“英雄救美的傻事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