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树

第一百一0六章字妖


    夏末夜深,温热中带着些许凉意。
    远远的,便能望见成都九眼桥上闪烁的霓虹灯。
    也能依稀听见,醉酒晚归的人们,在酒吧门前打闹嬉笑。
    我看着这一切,似乎有种感觉,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好像我从未伙过陕西的头子,从未决定探索蜀七门老一辈极力隐藏或者避而不谈的秘密,好像还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唐家家主,可以游戏人间。
    不过,这些也仅仅存在于好像。
    正在我愣神之际,撑舟的老者,突然压低嗓子,声音深沉,但在河面上的穿透力很强。
    “两边坡儿,当中漂儿,龙宫把合着,合吾!”
    张子玉一听见老者的话,顿时挺直了身子,双手紧握船舷,眼睛紧张地在河面来回扫视着。
    九眼桥下,河水潺潺,鱼藻的腥味,混合着岸边的酒肉香气,随着浓雾弥漫。
    我咬紧牙关,警惕地看着周围,接过老者悄悄递来的匕首,不放过河面的一丝动静。
    老者刚刚喊的是蜀七门的暗语,而且是危急关头,被人盯上后,为求放过,不得不说的一些话。两边坡儿和当中漂儿,是告诉河岸上躲藏着的和河里面潜泳着的点子,我们就是顺河过个路,都是一家人,不要生了事端。
    不过按理,以我对张文的了解,唐家做事,不可能还会有蜀七门的点子。
    唯一的可能,是蜀七门之外的人。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平静,只有老者的声响在闷沉回荡。
    表明点子已经确定要动手了。
    突然,月光下的河面亮起几条白色的水线,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扁舟。
    “跳!”我一声大喊,拉起张子玉一头扎入河里。
    一声巨响,扁舟爆腾起木粉,在河面四分五裂。
    我再抬头时,一股人血特有的腥臭与温热,泼洒在脸上。
    撑船的老者,被一把青铜矛贯穿,后劲将其送入空中,而后重重落入河面,翻腾起血红色的水花。
    “呼呼!”
    水下响起几声怪叫。
    一条拳头粗细的麻绳快速套过我的脖子,将我拉入深水。
    月光晦明,水下的冰凉和压力,令窒息感越发明显。睁眼看去,一个牛身人面的怪物,满脸鲜血,和一个马身人面的怪物,脸上黑得像炭一般,手牵着麻绳,将我拖向黑暗的深处。
    江家?红面傩?黑面傩?这是要杀我?
    我憋住一口气,用力拉扯着麻绳,接着回力,一刀捅入了红面傩的身体。
    “噗呲!”匕首锋利,瞬间便扎了进去,淡绿色的血雾在水里飘荡。
    “不好,是尸傩!”我心里大惊,拼命划水,想远离这血雾,可是越是折腾,淡绿色的血雾化在水里,便越接近,渐渐的附着在我的手臂上。
    江家,蜀七门从明末清初便和他们打交道了。江家人,最早可能是湖北一带迁徙过来的,一直在长江和一些支流上讨生活,打渔为生,过去基本上住在船屋里,也帮人打捞江里的浮尸,所以他们水性都极好。
    江家,对巴蜀大地影响最深远的,是傩戏。对于老百姓而言,婚丧嫁娶,是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情,往往会寻找好的傩人来跳大神,驱邪求吉。跳大神,是傩戏的一种,由人戴着面具,披着怪异的动物皮毛,蹦跳呼号着,以达到沟通神灵的效果。江家人沿江讨生活,跳傩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所以自明末清初以来,在巴蜀大地大大小小的村子城镇里,五彩缤纷的傩戏现场,常常能够见到江家人的身影,甚至现在蜀都大学博物馆里,还收藏有江家人在过去留下来的傩面。
    我曾经问过唐家长老堂里的老一辈,江家人为何从湖北到四川?得到的答案也是模拟两可的,据说是江家人好像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从三峡找到了岷江一带,但具体找什么,蜀七门估计没人知晓。
    尸傩,是江家人吸收了四川西部藏羌巫法后,对尸体进行的改造。当人死后,先剖开其肚子,将除肝脏以外的其他内脏掏掉,而后在尸体表面涂抹一种特制的油蜡,让尸体虽然僵硬但不腐烂。而后用竹子做成一张椅子,将尸体坐在椅子上,竹椅下放置松柏枝,用火点燃,松柏枝燃烧产生噼里啪啦的声音,江家傩人围绕着尸体呼喊舞蹈着,念叨着咒语,直到竹椅被烧裂开,尸体从竹椅上蹦跳起来。
    这个时候的尸体,是特殊手段制作而成的僵尸,没通灵性。待江家人将其制服,戴上特有的面具后,便成了尸傩。尸傩悍不畏死,除非用火烧成灰烬,否则很难杀死,而且全身充满剧毒,清末动荡的时候,蜀七门不少子弟死于尸傩之手。
    至于为什么江家人制作尸傩要独留肝脏,金石玉微录里,唐家先辈推测,肝藏魂,可以生气血,保留肝,相对于保留了无主的发动机,所以可以说,尸傩的核心是肝所在的部位。
    我屏住呼吸,正当琢磨着如何脱身时,水底深处突然卷起一阵漩涡。
    天旋地转中,我再无法屏住呼吸,大量的河水向肺部涌来。
    剧烈的咳嗽感,却又被喉咙处的水堵住。
    眼前渐渐发黑。
    难道,就这样死了?
    。。。。。。
    “喂,醒醒!”
    一泼刺骨的凉水将我激醒。
    恍惚中,一个留着长发的男子,在我眼前晃悠。脸长得狭长,扑打着白色粉末,嘴唇涂朱,看着有点像送葬的纸人。
    “我这是死了?”我问道。
    “说死了也算死了,说活着也是活着,勉强算个失踪吧!”
    “你看着有点面熟,你是包。。。包弼臣!”我震惊道。
    “嘿嘿,唐天,又见面了。”男子阴沉地笑道。
    我忍着浑身的酸痛,连忙爬起来,打量着四周。
    我站在一座古朴的花园中,青石板铺径,花圃里绽放着各色花朵,香艳异常,不过没有一朵我叫得上名字。
    花园里耸立着一座尖角亭,亭子门口处,悬挂着一副对联。
    “读离骚,饮美酒,方为名士。”
    “砚古帖,侣妖花,才算达人。”
    亭子正中,有一圆形石桌,桌上放着一个木质牌位,前面点着两盏蜡烛,摇曳着幽蓝色的火苗。
    抬头望去,看不见天空,目光所及处,仅仅是花园的边界,四周弥漫着浓厚的白雾,只能感觉冰冷的月光,朦胧的透下。好似花园是在河底,包裹在一个充满空气的水泡里。
    整个花园,充斥着寒气,这种寒气,对于伙头子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是墓里的气息。
    “嘿嘿嘿!”
    包弼臣直勾勾地盯着我,发出声声尖厉的怪笑,像是嘲笑我的无知。
    “呼!”一阵冷风刮来,漫天的白色纸钱飘荡。
    定睛看清亭中牌位,大清字妖包弼臣之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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