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阴阳

第30章


粼粼车声中,博雅忐忑不安地说。 
      “什么?” 
      “就这么扔下贺茂保宪,好歹他也是在帮咱们。” 
      “是他自己要求的,不是吗?”晴明懒洋洋地倚在车上,满不在乎地说道。“何况以他的能力,尽管对付不了玄稷,全身而退还是做得到的。” 
      “玄稷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像一点都不明白。”博雅抓了抓头,苦恼地说。 
      “说来话长。当年宇治亲王是个人品优越、出类拔萃的人,而已故的那位桐壶院天皇优柔寡断,无论才干还是人品,都是平庸之极。” 
      “喂!”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博雅几乎魂不附体,就差没伸出手去捂住晴明的嘴了。 
      “呵呵,我说的是实话。也许很多年之后,皇帝并不靠血统来世袭,而是靠自身的才干来选拔呢。” 
      “什么话!那样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吗?!” 
      “嗯……也许会,但是不一定比现在更糟。”望了望博雅困惑的脸,晴明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个。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吧。因为不放心天皇的统率才能,上皇传位的时候,把军权交给了宇治亲王,嘱他辅佐,没想到却因此埋下了祸根。当时四国一带出现叛乱,天皇便命亲王前去平叛,临行前他将玄稷托付给了忠行老师。这一去就是三年,等到终于凯旋而归的时候,天皇不但没有表彰他的功劳,相反却听信藤原一族的谗言,要将他削职流放。” 
      “为什么?” 
      晴明看了他一眼。“罪名是勾结乱党,贻误战机。不过事实上,恐怕是对亲王忌惮已久的缘故。亲王不甘心坐以待毙,于是下了叛乱的决心。当然,最终的结局如你所见,叛乱还是失败了。” 
      “那么,忠行大人为什么不阻止?你说过,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人心是阻止不了的,即使是朋友,也不能代他做出选择。任何人、任何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朋友可以陪伴同行,却不能左右方向。在这一点上,即使是最强的阴阳师,也和普通人一样,对此无能为力。”不知为何,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晴明有一些迟疑。 
      “至少不能看着他送死啊!” 
      “亲王事败之后,老师曾经派了保宪去救他,但还没等他到那里,亲王就剖腹自杀了。实际上,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而老师明知不可挽回还要去逆天行事,已经违背了阴阳道的原则,失败也是必然的。但玄稷并不这么想,他认为老师没能拯救他父亲的生命,从此便恨上了老师。” 
      “原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要将他逐出门墙呢?” 
      “为了保护他。”晴明答道。“如果他学习了阴阳道,以他的个性,一定会为父亲复仇,到那时,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世人,都不是一件好事。宇治亲王将玄稷托付给老师的本意,也就是希望他能够远离宫廷中的是非纷争,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吧。” 
      他的口气十分轻松,听起来并不象在说一桩晦暗血腥的宫廷秘闻,但博雅的面色却有些黯然。 
      “晴明……” 
      “嗯?” 
      “对不起,不过……听了这些话,我觉得很难受。” 
      “好吧。那就不说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终于博雅忍不住又开了口。 
      “呃……假如朋友只能同行,却不能改变……”底下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看见晴明已经合上眼睛。 
      “嗯?”已经相当困倦的晴明撑开了眼,睡意朦胧地问道。 
      “没什么。”博雅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晴明身上。 
      “……是想说,那就让我陪着晴明一直走下去吧……” 
      这句话晴明没有听见。即使是一贯机警的阴阳师,此刻也无法抵御极度的疲倦与紧张之后的松懈,向着黑暗的梦中不设防地沉没下去。
第九章
      初夏的风带着花草的香气拂面而来,鹅黄色的棣棠花轻轻摇摆,样子就象正待梳妆的娇丽少女,而早先繁花满枝的樱花树,此刻已经长满了浓密的叶子,不再有当初的骀荡艳冶。 
      廊下一如既往,坐着两个对饮的人。不同的是,酒盏却有三个。 
      “有人要来吗?” 
      回答博雅这句话的是一个从暗影里窜出的毛茸茸的家伙,“嗖”地一下跳上了几案,张开嘴便咬向碟子里散发着热气的香鱼,但立刻又吐了出来。 
      “安倍晴明!”叫声中含着失望和恼怒。 
      香鱼此刻已经化成了纸片,而一旁的晴明弯起了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气鬼!小气鬼!”黑猫——贺茂保宪的式神猫又大叫道。“你是故意的!” 
      “不打招呼就偷吃的馋猫,可没资格说别人小气。”一旁的蜜虫伶牙俐齿地反驳道。 
      “哼!麻烦的女人!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就象它出现时那么突然,一下子猫又在廊檐下消失不见了。博雅向那边望去,看见一个瘦高的男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请坐。”晴明含笑招呼。 
      那男子坐了下来,老实不客气地端起了酒杯,一口饮尽。 
      “味道不错。” 
      “嗯。特意准备的陈酿,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喝这种酒。要不要来点香鱼?”这回蜜虫端出的香鱼是货真价实的了。 
      “不了。作为师兄,特意过来看看你。气色不错嘛,身体恢复了?” 
      “托福,没什么大碍。你呢?” 
      “我?什么话!就凭玄稷那点三脚猫的道行,还伤害不了我。” 
      “喂!”从保宪的胸口探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来,样子相当恼怒。“吹牛可以,干吗总拿猫来说事?要知道式神也是有尊严的!” 
      晴明哈哈大笑起来。而保宪一脸愠怒地硬把猫又的脑袋摁了回去。 
      “闭嘴!你这小混蛋!呃……我承认,是我一时疏忽,吃了点儿亏,不过那小子也没讨得了好去。至少我还没象你,要被人抬着回来。而且你还真不够意思,不声不响就溜了,好歹也该替我掠阵吧?” 
      “呵呵,是你说的,贺茂家的事情由你来解决。玄稷呢?” 
      “走了。不过……可能会再回来吧。看他的模样,不会死心的。” 
      “嗯。” 
      两人沉默了一阵。博雅终于忍不住插了嘴。 
      “能解释吗?我觉得这件事,也许可以和他解释一下……” 
      保宪斜着眼望了一眼博雅,没有说话。晴明答道:“很难。每个人立场不同,想法也会千差万别。如果可以解释的话,问题早就解决了。” 
      “可是,人心不都是一样的吗?将心比心,应该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才对。” 
      “人与人之间,是最不能相通的。最大的屏障存在人心之中,山可以翻越,海可以横渡,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有时候穷极一生也到达不了。” 
      “是这样……”博雅的表情有点黯然。 
      “打个比方,说到将心比心,我们觉得玄稷应当体察忠行老师的用心,但作为我们,又何尝了解当时玄稷心中的感受?所以不理解是绝对的,而理解则是相对的。何况,亲王之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对于事实来说,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那你还跟这小子解释这么多,依我看,他的蠢笨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保宪不耐烦地说。“算了,你没事,我就走了。以后可别让我再碰上你出乱子。” 
      随手拿起还剩了一半残酒的酒壶,把酒倒进自己嘴里,保宪转过身去,走出了土御门的院子。 
      “怎能这样!”博雅目瞪口呆,一边又愤愤不平。 
      “呵呵,别管他。话说回来,其实这家伙还是很有趣的。” 
      “不过我好像听说你和他……” 
      “是敌人对吧?”晴明帮助博雅说出了底下的话。“传言这种东西,很难找到真实的成分。那场比试是一个默契。” 
      “呃?” 
      “嗯,以后再跟你说吧。” 
      晴明让蜜虫回到室内再去拿些酒来。就在这时候博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我记得保宪刚见到你的时候提起了你们上一次见面的事情,他说你那时的样子很狼狈。究竟是什么事?” 
      没有回答,博雅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突然看到一幅奇怪的景象。晴明侧过了头,一点绯红的颜色迅速地从白皙的两腮泛起,没过了颧骨,直到耳根。 
      “晴明?” 
      “唔?” 
      “你的脸……” 
      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那红潮已经扩大到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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