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亦锦绣

第三百八十一章 终


    姜太监捧着药碗,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跪在床头,用汤匙一点点喂到皇帝口中。
    皇帝喝了三勺,不顾手脚上的银针,颤颤巍巍伸出来,自己接过碗,喝了起来。
    姜太监连忙在下面托着碗底,等皇帝喝完,他便将碗递给一旁的小太监,用面巾给皇帝擦干净。
    他又从托盘里取过银箸,夹一块果脯给皇帝:“皇上用点蜜干吧,这药苦。”
    皇帝摆手:“朕尝不出滋味,人呢?”
    虽未指名道姓,姜太监却知道皇帝说的是谁,斟酌着道:“解姑娘还跪着,陆大人力竭,昏死过去,奴才自作主张,将他挪动到了值房,请了太医,请皇上恕罪。”
    “你一向周到。”皇帝靠着床头,两眼盯着帐子上的金龙出神。
    “皇上,”姜太监给他掖被角,“皇孙殿下在外求见。”
    “让太医来,把银针拔了,过后用针,朕穿戴干净了再见他。”
    姜太监欲言又止,皇帝连日大病,本就虚弱,再加上这一两日的煎熬,更是几近油尽灯枯,强行起来,实在是伤身体。
    可是他心里也明白皇帝的心思。
    皇帝是天子,不是寻常百姓,平常百姓见子孙,尚且要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皇帝又怎么能邋遢。
    姜太监百感交集,伺候皇帝穿上常服,用力把他扶进椅子里。
    皇帝喘息两声:“显玉年纪小,不要熏着他。”
    “是。”姜太监上前将窗户打开,将竹帘放下挡风,
    这样既能去了屋中药气,又不至于有穿堂风过去。
    绕是如此他还是不放心,亲自取了一条白狐狸毛的角毯,搭在皇帝膝上。
    皇帝用干枯的手指抚摸绒毛:“老姜,朕要是走了,你可怎么办啦……”
    姜太监眼里潮起了泪,跪在地上:“皇上万岁!”
    皇帝笑了一声:“万岁就成老妖怪了,起来吧。”
    姜太监偷偷揩了揩眼角,从地上爬起来,宣了赵显玉进殿。
    赵显玉也是一身常服,进来跪下请了安,便由姜太监安排在墩子上坐下:“皇爷爷,孙儿有一物呈给您。”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带血的油纸包,交给姜太监。
    姜太监在皇帝示意下打开,双手捧着呈到皇帝跟前。
    皇帝奇道:“烧饼?”
    赵显玉答道:“是黄沙桥的芝麻饼,
    孙儿在宫外时,有一回走到黄沙桥,闻到了芝麻饼的香气,很想吃,但是孙儿记得皇爷爷教导,当无喜无恶,孙儿便没有表露出来,
    没想到镇国公世子却买了两份,说他爱吃,
    这也是他今日带进宫来的。”
    他略带孩子气的话让皇帝松快了一些:“那是个滑头。”
    “谁都逃不过皇爷爷的眼睛,”赵显玉接着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不爱吃芝麻,更爱吃肉,只是他看破了孙儿的喜好,又维护了孙儿的颜面。”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皇帝。
    见皇帝若有所思,并未对他的话反感,他才接着道:“皇爷爷,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人心更是难测,哪怕是贤君,也有难以言述之事,所以孙儿想将他留在身边。”
    皇帝点头:“留下可以,切莫驱虎吞狼。”
    陆鸣蝉非等闲之辈,赵显玉若是不能掌控他,那虎患必大于狼患。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皇爷爷,陆大人于您,也是虎,如今狼患未平,虎又有了牢笼,放了他们,便可放心驱使这头猛虎,不知孙儿说的可对?”
    皇帝沉思着没有回答,片刻之后,才道:“人人都想让我放了他们,唯独你胆大。”
    他对赵显玉的胆大,很欣慰。
    赵显玉说的不错,陆卿云是虎,解时雨便是那困虎的牢笼。
    牢笼毁去,虎也将不存。
    一旦北梁知道陆卿云不在,大举来犯,又有谁能镇守住云州?
    历朝历代加起来,陆卿云这样的人都是凤毛麟角,难道真要毁了他?
    “赵显玉,若是将这头虎交给你,你可能驾驭?”
    赵显玉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要驾驭陆卿云,他没有这个实力。
    “孙儿不能,可是孙儿知道虎毒不食子。”
    听到这句话,皇帝的表情有了松动。
    赵显玉知道话多反而不美,便起身告退,留下皇帝一人沉思。
    片刻之后,皇帝扶着姜太监的手起身:“去看看。”
    他没有去看陆卿云,而是去看了解时雨。
    没想到陆卿云刚醒过来,就和解时雨一起跪着了。
    皇帝隔着纱窗看了一眼,在心里哼了一声:“这小子平常总冷着张脸,脸上能刮下来一层冰,现在可好,居然还会心疼人了,也不知道着的什么魔。”
    解时雨跪在地上,真不是个风华绝代美人的模样。
    她憔悴的连人样都只剩下几分了,头发散乱,脸色白的可怕,嘴唇干裂,伤口没有处理,和衣服一样破破烂烂的露出来。
    不喜不悲地跪着,她不是菩萨,也不是魔鬼,单是个两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弱女子。
    偏偏又是这么个弱女子,只要借上一丝东风,就能掀起无尽的风浪。
    皇帝对姜太监道:“将她拾掇干净,带来见朕。”
    “是。”
    解时雨再出现时,果然就干净了,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黑发潮湿着梳起来,和苍白的脸色泾渭分明。
    白纸似的皮肤上,埋着青紫色的血脉,支撑着她继续活着。
    跪在地上,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希望,收起了伶牙俐齿,显出温顺的假象。
    皇帝慢吞吞地开了口:“朕可以放了你,不过朕有个条件……”
    片刻之后,解时雨听到自己的声音散在虚无中:“民女答应。”
    隔日,一道圣旨传遍四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长孙赵显玉,天资聪颖,恪尊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孙,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顽疾加身,兹皇太孙持玺正东宫,分理东西二府,抚国公执掌东府,西府陆卿云为镇北将军,百司所奏之事,分启东西二府,呈皇太孙决议。”
    自此,天下大定。
    隔年,皇帝驾崩,皇太孙赵显玉登基,执掌朝政,陆卿云远赴云州。
    又三年,陆卿云将长子陆怀瑞送入京中,镇国公世子林鸣蝉代为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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