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世熄

    沁河。
    日已过西。已经不算太过闷热。傍晚的风已经开始慢慢吹起，打蔫的植物也渐渐苏醒过来。红蜻蜓时有飞过，水面上轻轻一点，小小的波纹震荡开，一圈一圈到边缘，水蜘蛛快速划过。石滩上几处顽石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着实好闻。
    飒湮的心情也变得温暖起来。慢慢踱到河岸边。
    “溯裳。”
    没有人应。
    “溯裳。”
    飒湮又等了半分。
    跑去沁泽了？
    飒湮传音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神尊开始皱起了眉头。
    沿着河岸慢慢向西走去，出奇的安静。两旁本是会有野兔松鼠之类的小动物窜没的。水势很缓，像糖浆般浓稠缓慢滑动。直走了三里。飒湮停下了脚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淡到几不可闻，是花香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的味道。如果是常人，怕是就此错过了。但飒湮，吃了足足五万余年瀚海游族的飒湮，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破影。
    渔部部长渔栔对于神尊突然凭空出现在她家里表现出了万分的惊讶。其时，她端着木碗正在喂自己最小的女儿，而后者正张着嘴巴等着阿娘把汤勺放进她嘴巴里。汤勺就这么被举着停在了半空。
    “神····神尊？”
    “溯裳呢？”
    “啊？”
    “我问你溯裳在哪里？”
    “·····啊，溯裳姑娘，我不知啊。”
    飒湮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渔部今日轮到谁去沁河？”
    渔栔一脸茫然，”自神尊来，渔部不再去沁河钓捕了。”突然明白过来，赶紧放下碗盏，“神尊，可是溯裳姑娘出了什么事？我马上把渔部召齐。”
    所有的渔部都是一脸茫然，跟起初的渔栔一样。听说溯裳姑娘不见了，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今日有谁去过沁河了？”
    大家都摇摇头。
    “现在主动坦白的，尚可宽大处理，不要等我和族长查出来。”
    大家还是摇摇头。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渔栔转过身来，作揖道，“是的。”
    飒湮右手化出光脉，整个手掌一转一推，那千万道光脉笔直飞到每只狐狸的眉心一寸开外，化成光箭悬停着。
    一下，两下，三下。飒湮只管扣着赤色扳指，不再声响。
    巨大的死亡。
    几乎所有狐狸的内心深处最大的梦魇。那无数的光脉，穿透自己，穿透亲人，血，哭泣，尸体，白骨。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绝望的哀嚎，遮天蔽日。
    遍地的残骸，手、脚、尾巴；红色的沁河；
    急急赶来的演郢看到这一幕，差点当场猝死过去。演陌已经脚软，脸色煞白强扶着厅柱，喘不过气来。演凝扶着另半边，双手打着颤，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岐茗已经晕过去了。
    只有阿寻，还能勉强走上前，跪在地上，求神尊息怒。
    飒湮并不应。
    阿寻转过身去急吼道，“到底谁去过沁河？你要看着合族死吗？”
    还是没有应答。
    阿寻起身走过每个人的身边。一圈，又转了一圈。没有异常。
    又到神尊前跪下，摇了摇头。
    飒湮抬起眼眸，将光箭又推进了眉心几分。
    更大的绝望。所有的渔部狐狸都战栗着，终于，最小的册册哇的一声破音待哭出来，却在半道被她阿娘死死捂住了嘴巴，只留下后半段气音还在抽搐着。
    飒湮缓缓抬起手来·····
    “神尊！”
    但飒湮只是化出了一道微风，缓缓在曼曼身边转了一圈，消弭于无形。
    大家沉下心来。
    但下一瞬。一旁的曼曼直接被神尊扼住了咽喉。这动作太快，所有人都竟一下未有反应。
    飒湮只管偏头端详着小狐狸。阿寻拦下了要冲过来的曼曼阿娘，只是摇了摇头。
    “原来是吃过芨芨草了。演凝。”
    “在·····”
    飒湮把曼曼甩进演凝怀里。
    一股草味，混杂着羊籽的气息，还有一种极淡的腥味。微不可查。演凝是鼻子最灵之人，尚是如此费劲。
    “神尊。”演凝又嗅了一嗅，方向飒湮点点头，随后又说道，“把演杳叫来。”
    演郢又差点猝死。
    神尊撤走了所有的光脉。演凝将渔册、渔曼、渔椿、渔羽单独拎出来，向飒湮回禀道，“神尊，只有这四人。”
    飒湮点点头。
    四只小狐狸茫然睁着大眼睛。吓白的脸色，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却不明所以。
    演杳走进来。双目已经飞快打量过情形，“拜见神尊。”
    飒湮只把光脉化剑旋绕着演杳。
    “神····神尊，我不知所犯何罪？”
    飒湮用手支托着右腮。一缕光脉缓缓在演杳额顶开出了一朵花。
    “神尊！神尊！我求您······”原本瘫软的演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哭着跪爬过来，“小女她·······”
    演杳的眉心也开出了一朵花。
    老狐狸登时闭了嘴，只挡在爱女面前。
    “溯裳呢？”
    “我····我不知。”演杳只管把脖子一横，虽然双手战栗不断。
    “老，老朽不知······”飒湮打断老狐狸，“溯裳呢？”
    演杳还是梗着脖子。
    “演杳，这么大剂量的羊籽，你是要妹妹们变成痴呆么？”
    一旁的演凝突然出声，演杳眼见得吓了一跳，抿了抿嘴，又沉默不语。
    “芨芨草这种东西，雪境一共就两株，这情形，怕是用得差不多。”
    “演杳，芨芨草如何使用，是我教你的，这两株也是我交给保管的，但这种东西不是这种地方的。”
    演杳又抿了抿嘴，“姑姑我没······”顶上的花直接落下，狐狸的魂魄一下子灼烧起来，这种痛楚竟然让演杳连一声闷哼都发不出。
    “神尊！”演凝疾呼到连连磕头，“神尊息怒。演杳你还不快说！”
    “我·····阿爹，阿爹。”
    “杳儿，你说出来，你说出来。”
    火中的狐狸双目赤红，只直直盯着演郢，“你不相信我？”
    “杳儿，你不要再瞒了，你这是在干什么。”数万年的心血啊，女儿的寿数啊，却在这短短的几秒里被焚烧殆尽，演郢一下子老了好多，“你到底在干什么？”
    火中的狐狸低下头来，“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能够连我也逃脱过去，那就好了。可惜啊，时间不够。”
    演杳直直对着飒湮，“神尊，是我把溯裳误伤了，是我把她从沁河救上来，是我给她敷了药。她现在在渔曼的书房里。所有的罪都是我一个人的。”
    飒湮直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