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之外的人

    第二章：格斯
    自从那日起，闪特王国的边陲地带，一个气候宜人的小城镇，谋士巴克的家中，那充满魔力的机械钟已转了六圈有余了。巴克斜靠在床铺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的街，自言自语道：“第三天了。”
    这个城镇坐落于一个庞大的充满魔力的山谷里，由于地势比较险峻，人丁并不兴旺，所以街市不甚热闹。好在邻里之间关系紧密，经常交换物资，通过魔法的辅助在这生活也不是什么难事。从巴克的窗往外望去，几个猎户的案板上摆放着野兽的肉，其中一个猎户并不叫卖，只是茫然得看向被街市遮挡着的远方，叼着根旱烟，静静得抽着。道路另一侧的魔法商人则看起来机灵得很，视线的落脚点一直在变换，他主要卖些小魔法结晶和魔力发生器，还有一些没有标签的药水瓶，所谓的魔力发生器，就是把魔力转化为动力的东西。当他的视线落到巴克的窗时，停住了，他盯着窗户，把头往猎户身上侧。
    “嘿，别发呆了，丹雷，你知道这幢房子存在了多久了吗，好像有四五百年了！”
    猎户飘在远方的视线被扯了回来，他怔怔得看着魔法商人。魔法商人好似感觉被重视了一般，咧开了嘴角，饶有兴致的和猎户讲了起来。
    “你看嘛，丹雷，那个房子存在了这么久，却还是这么新！为啥啊？一定是魔法的缘故！”
    猎户深吸一口烟，吞云吐雾道：
    “......那就是主人魔力强大呗，我记得现在是巴克在那住，他可是闪特王国的谋士。”
    魔法商人撇了撇嘴，然后以悄悄话的姿态用手遮住了嘴，凑到猎户耳边。
    “我听老人们说，那里每过几十年就换一位王国的重要人物进去住，也不知道那个屋子有什么好的。”
    “可能因为我们脚下的是个魔力山脉吧。”猎户平淡的说道。
    “但这样的魔力山脉我们闪特王国拥有的也不少啊？”魔法商人顺着猎户说。
    “那别的魔力山脉就不能有这样的屋子吗？”猎户把头扭向街市，像逃避对话般，又放空了眼神。
    魔法商人嘟囔道：“还想偷偷带你去看那房子特殊在哪，这下好了，我一个人哪敢，你可真没趣啊，丹雷。”
    话音刚落，巴克的窗轰的一声关上了。吓得魔法商人大叫一声，话都被摔成了几半，断断续续的道歉着。猎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峭壁处。
    翻卷的泥沙，奔腾的巨浪，把石头带向海的深处。交织的海藻，艳丽的鱼群，这是海的国度。自从那日起过了三天，石头在海底的珊瑚上小憩，当暗流把它拍醒，那便是启程之时。
    巨大的海兽慢悠悠得沿着珊瑚滑行，对于躲在珊瑚间的鱼儿来说，这海兽无疑是一望无际的，从其间的缝隙中往外瞧出去，先是看见它的眼和利牙，然后是延绵不绝的铁青色身躯，最后尾部才冉冉出现，连同身躯一起，自如的拨弄着水流。在海底，这是来自掠食者的压迫感，是无声的巨大恐惧。
    这时，石头的光泽发生了变化，以往萦绕其间的淡淡辉光此时像脉冲般闪烁着，好像铁匠的锤子砸在刀剑上所迸发出的火光。光芒越来越亮！就连海兽也被吸引过来，它本能般的张大了嘴，下颚抻到了怪异的角度，密密麻麻的尖牙被光芒映照着，如军阵竖起的长矛般刺向石头，牙齿很快淹没在光芒里，看不真切，但在海的底部，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随即光芒暗淡下去，恢复到往日的幽幽紫光。只见海兽剧烈的扑腾，尖利的牙齿悉数断裂，而石头完好无损。
    “吵死了！”石头内部传来一声嘟囔。
    这是个王国高层用于封印魔力的石头，简单来说是魔力抑制器，当运输重要的魔力来源时，会将其藏在石头中间，需要使用的时候再从外部依靠魔力打开。而这次破天荒的，往里面塞了个人，要知道想依靠魔法来从内部逃脱是绝不可能的。而且这个石头做工极其的精密，内部贴合着人形，也没有丝毫的移动空间，困在其间的人，便是格斯了。
    格斯，铁匠的儿子，在被封印进石块之后已足足睡了三天，直到朦胧的睡意被惊天的巨响拂散，他才醒来。醒来后他本能般得竭尽全力挪动身躯，一次又一次，贴身的衣物浸满了汗，可他依旧动弹不得，这使他十分懊恼，但很快他说服了自己，冷静了下来。
    “我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我的身体被限制住了，我不知道我在哪，眼前一片漆黑，没有新鲜的景色，也没有可以沟通的对象，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了。”
    “那我又能做些什么？”
    “......我还可以思考！”格斯出奇得冷静。
    “外界的静止给了我无穷的思考空间，我的想法不会被具象的东西所限制了。”
    “我是为何踏上旅途的？我又将前往何方？”
    “如果顺便能想到出去的方法就更好了。”格斯讪笑道。
    “就让我从头梳理一遍我这一生，一切的一切，庞杂的细节，回想起来吧！”
    于是格斯闭上双眼，开始遍历他这一生。
    那是四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格斯记忆的伊始，他站在门口呆呆得望着火炉，炉子里面的火蛇狂乱的舞动着。一个妇人蹲在低矮的火炉旁推拉着风箱，妇人不时得看向铁砧的方向，那里火星四溅，大锤在男人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如雨点般砸向鲜红的铁块。格斯看得好像失了神，直到有个士兵拍了拍他的肩铁匠铺那热闹的声音才逐渐清晰的传回他的耳朵里，格斯怔怔得转过身子，抬头看去。那个士兵正笑盈盈得看着铁匠铺，说道：“格斯，你爸妈干得可是真不错啊。”话毕从兜里掏出颗糖，递给格斯。“去外面待着吧，里面太热了。”格斯攥着糖纸，回头看了眼低矮的铁匠铺，去河边玩沙子了。
    那便是他见父母的最后一面，在他三岁的那一年。
    格斯家的铁匠铺位于闪特王国中部偏北的一个城镇，是隶属于闪特王国军队的，虽不在王都内，但他父母技艺高超，尤其擅长将结晶镶嵌在武器上，因此被王国器重，负责军队高层的武器制造。单纯的结晶镶嵌并不能使武器发挥出结晶的作用，得先把结晶和魔力发生器整合，再嵌到兵器上，其间对温度和力道还有时机的要求极高，这也是王国重用他们的原因。也正是由于王国的器重，使得他们对金属矿还有结晶的接触变得方便起来。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一，就会有专门的车马将金属矿和结晶矿运来，一同送来的还有武器清单和金钱。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无疑是个铁饭碗。
    但这样平淡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妇人在炼制结晶的时候发现了一块不起眼的杂质，虽然没有魔力的光泽，只是寡淡得折射着火光，但它形状优美，边缘也镶嵌了起来，优雅极了。妇人转念一想，这块石头虽没有魔力，但也怪好看的，就这么丢进废料堆里属实可惜，于是她揣进了兜。掸了掸黑漆漆的围裙，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但这个举动被监工的士兵看在了眼里。士兵扯了扯衣角，清了清嗓子，朝妇人走去，在离妇人两步远的距离停住了。盯着妇人说道：“你兜里的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妇人先是一惊，暗骂自己刚刚的举动，然后掏出来那块石头，递交到士兵手里，“士兵大人，那不是结晶，只是杂质罢了，我看它形状好看，想着丢了可惜。”脸上赔着笑的妇人说道。士兵不为所动，厉声道：“不论是结晶还是杂质都是王国的财产，希望你不要做出令人误会的举动！”话毕把那个石头丢向废料堆。走到门口时，士兵回过头低声道：“你要真想买首饰，就去集市上买吧，这次就不追究你了。”听到这里妇人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但事后士兵向上级报告了这件事，妇人等士兵们走了后也通宵的翻着废料堆，费了好大功夫终于翻出了那个石头，随即麻利得串上银链。妇人把男人支去睡觉后，就这样满怀期待的暗自努力了一夜，天要亮了，妇人用粗糙的手指撑开项链的链条，面朝初升的太阳，不甚刺眼的阳光透过石头，剔透的光芒闪动着，映在她咧开了的嘴角。真好看，格斯一定会喜欢的吧，她心想。
    没过几天，就有了方才的一幕，格斯带着项链到河边玩弄着沙子，那个笑盈盈得士兵走进铁匠铺，抽出了长刀，抵在妇人的脖颈，暴怒的男人抄起铁锤向士兵砸去，可他哪里是士兵的对手，很快他腹部受创倒在了地上，依稀听见那个士兵向妇人提起什么黯淡的，美丽的结晶之类的。然后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停止了呼吸。过了一会，一个士兵长模样的人在铁匠铺出现了，他怒斥道：“把刀放下！问下落要紧。”然后面向妇人，皮笑肉不笑得问道：“你上次丢的那块石头到哪去了？废料堆被马车运走后我们翻了几天都没翻出来的那块石头在哪？你说啊？在哪啊？”妇人恐惧的喘着粗气，一道灵光在脑中闪过，她突然想起什么，很快她的脑内就容不下其他的想法了，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格斯陷入危险！她强撑着，看着士兵长厉声道：“你们王国就会欺压老百姓，不就是个破石头吗？连结晶也不是，我那天气不过，就和一小堆废料一块倒河里了！你们欺人太甚！”士兵长皮笑肉不笑的脸此时僵住了，然后迅速耷拉下来：“杀了她，其他人和我去河的下游找找。”妇人大喜过望，格斯不被怀疑了，他安全了！但她面对死亡的来临又极度的恐惧，于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两种情绪交织的复杂表情，她的脸皱缩着，嘴角却翘起来，就和那个清晨一样，无声得笑着，但同时眼泪止不住得顺着脸往下淌。很快她的脸黯淡了下去，尖刀没入了她的胸膛，她倒在了男人旁边。和男人一起望着门口的方向。
    此时一阵劲风袭来，略过格斯的耳畔，流向远方。格斯不自觉得抬起头，呆呆得望向铁匠铺的方向，从领口中抽出自己的生日礼物，满足得亲了一口，又埋下头玩沙子了。
    他是后来才知道父母是怎么被迫害的，当光辉的闪特王国里涌动的暗流，清晰又刻骨得拍击着他的人生、他的灵魂时，他启程了。
    石头里的格斯短暂的抽回思绪，久久不能自已。
    “如果他们发现石头在我身上的话，是不是爸妈就可以活下去了。”格斯怆然涕下。
    “......”
    “不对！不对啊！”
    “我的命是他们换来的，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求死呢？错的不是我，不是我爸妈，甚至不是这个石头，而是这个世界。”他恶狠狠得想着。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又有什么能力呢...”
    “除了......我在流浪到二十二岁的时候，我的容貌和身体好像就不再变化。好像我的时间停止了一般，可这个能力又有什么用呢？”
    格斯仔细的回想他二十二岁那一年的日子，那段时间项链上的石头好像出现淡淡的光泽，之后的日子就和以前一样黯淡了，然后某一天就碎裂了。
    “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时间结晶了。可我是怎么使用的呢？众所周知使用魔力结晶都需要魔力发生器啊。而且，已经黯淡的宝石又是怎么充满能量的呢？”想到这里格斯的思路被打断了。
    “继续回想吧，格斯。”他对自己说道。
    他慢慢的闭上了双眼，不要小瞧这个动作，看似这个环境下闭眼与睁开并无二异，实则睁开看见的是漆黑，闭上感受到的是虚无。
    他在这虚无中低语道，“不论如何，我是格斯，被时间结晶祝福的永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