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长剑歌

第二卷 漫漫江湖路 第七十五章 面具


    昆梁。
    既是镇名,也是山名。
    石碑材质普通,就是随处可见的寻常山石,其上所刻“昆梁”二字规规正正,是标准的楷体,一笔一划大开大合,遒劲有力,而字边缘却润滑无锋,如一气呵成般,毫无半点雕琢痕迹,可见刻字者功底之深厚,但若以远超常人的目力望去,则可以从细微之处看出,其阴刻字体的内壁残留着丁点石刺。
    石刺极小,一般人肉眼几乎无法看到,这说明,刻下这俩字的人并非身怀武艺,只是个精于此道的普通人而已。
    当然,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毕竟此时离昆梁镇初建已过了很多年,刻碑之人早已逝去,若无书文记载,其存在的痕迹便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了。
    心中随意评价了一番,白袍公子面带笑意,轻喝一声,大黄马甩甩尾巴打了个响鼻,迈起步子继续前进,临近小镇的土路宽敞而平坦,多年来车马如流,加上这儿的镇民对这条吃饭的道路专门修整,泥土路面被夯得十分紧实,即便是满货的马车驶过,也仅能留下几条极浅的车辙印,而自己这单骑一人,马蹄踏过,更是几无痕迹。
    “嗒嗒”的蹄声清脆,前方镇子的轮廓越来越近,一座坐落在密林崇山之下的小镇现于眼帘,齐整的青石街道交错纵横,道旁是一排排青檐灰瓦的民居房屋,而有一片街道建筑鹤立鸡群,有寻常两三层楼之高,檐分八角,坐伏貔貅,意为只进不出,很显然,那些高大建筑便是商会与商铺所在。
    白袍公子翻身下马,牵着绳走入镇中,此时天色尚早,但路上已有不少行人或匆匆或散漫走过,道旁民居的门开着,有男人精神奕奕地大步迈出,为这个家的生计而辛勤劳动,有妇人成群结伴有说有笑,提着桶子去井旁打水,街道中偶尔经过一架马车,“轱辘轱辘”的声响与四处杂乱的闲聊声混在一块,清晨的光落入昆梁小镇中,映出一幅平凡的生活画景。
    白袍公子缓步走在道上,面庞含笑目若辰星,漆黑长发盘成发髻,还插着一支看上去就颇为不凡的玉簪子,身后一匹健硕大马亦步亦趋,这番组合,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如此儒雅俊秀气质出众的青年,在这方小镇可不多见。
    正走着,忽闻一旁爆发出一阵娇笑,他循声望去,只见水井边几名提着木桶的女人推推搡搡,其中一名年轻妇人不知说了什么,面上羞红一片,被其余人正大声调笑着,目光时不时往那人脸上瞥去,却忽见她们话语中讨论的主人公似是闻到动静,望了过来,妇人们顿时面色一惊,有些无措,连身子都下意识挺直了半分。
    这位卖相上佳的白袍公子脑子稍稍一转,便能猜到这些女人在想什么,估计正在说自己呢,其实以他的眼光看去,她们的年纪都不算大,也有一点姿色,不过脸皮子还比较薄,不像寻常中年妇女那样脸皮经过百般磨炼,别说四目相对,四十目都不会有半分影响。
    面对着她们的目光,白袍公子不以为意,而是回以一个温和的笑,便转头继续向前走去,而年轻女人们见其如此,羞色尚未消尽,又低声互相调笑起来,望着他挺直背影的眼中异彩闪动,不禁又是一阵笑,笑得花枝乱颤。
    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没再理会,径直朝两三层楼高的建筑汇集那边走去,穿过几条街道,便见一条类似离平城中走马街那般的长街,宽敞的街上行人渐多,偶有车马装卸货物,商会店铺比邻相靠,而其中,有一座三层小楼,正是离平商会在此地的分会。
    规模远比不上位于离平城的总会,但作为一个落脚点,已是足够,和当地民居一般风格的青檐灰瓦,木窗雕框。前院迎客大门敞开,他并没有从此进,而是多走了几步路,绕到商会后门,这儿无人来往,只有一名身着护卫服装的中年男人守在左右。
    见一人牵马走近,护卫作势要拦,低喝道:“来者何人?”
    白袍公子轻笑一声,随手从腰间摘下一块牌子,正面出示之。
    护卫瞥到令牌上面的字,顿时大惊,面上露出一抹慌乱之色,连忙抱拳欠身,恭声道:
    “少东家。”
    “尽忠职守是好事,离平商会的护卫就该这样。”被其称作少东家的儒雅年轻人笑了笑,将手中缰绳递给,温声道,“没其他事儿,我路过昆梁镇,欲在此地逗留俩天,便想让商会帮我暂时照料下我的马。”
    “少东家放一万个心,商会的马厩照料马匹可是极有经验,绝不会亏待了它。”护卫当即信誓旦旦地应道,接过绳子,大黄马踱了两步,打了个响鼻。
    白袍公子笑着拍了拍马头,随即转身离去,只余护卫牵着绳子立于原地,望着其离去的方向,神情振奋。
    护卫并不是本家之人,虽加入离平商会多年,但也不过是一小人物而已,只知道商会的本家是罗家、以及算得上半个本家的晏家,几位少东家他都没有见过,而今日有幸一见,发现这位晏少东家,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温和儒雅,对他一名普普通通的看门护卫都彬彬有礼,那些江淮世家的风范便是如此吧?
    ...
    白袍公子,正是晏明华。
    或者说,至少看上去,是晏明华。
    那名护卫恐怕永远都无法想到,他眼中毫无架子的晏少东家,早已被他人悄然替代,夺走了一切,而其本人,好不容易才逃过死劫,目前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这夺去一切之人,名为白七。
    白七随意散着步,踱过大街小巷,无任何人在身旁。
    这一刻,白七面上无半点笑容,无半分表情,如古井之水那般毫无波动。
    一股冰冷气质顿时出现,生人勿近。
    他本不是个爱笑的人,身为鬼骨之灰,冷漠才是他的常态,无需与人交好,无需迎合,无需讨好,无需任何表情。
    而成了晏明华,他时刻保持笑容,待人温和,虑事周到,照顾方方面面,言辞合适有礼,举止正常得体。
    他不能有任何的纰漏,因为一旦暴露,便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一刻不停地演戏,很累,难以想象的累,在商会面前演、在手下面前演、在路人面前演、甚至是在那匹跟随原主人近十年的大黄马面前演,最难的,是回到晏家之后,还得在这身份亲近之人面前演,他都不知道自己还做不做得到,只能努力揣摩,学习。
    但是再累,也得继续,唯有无人之际,才可放松半分。
    这些想法掠过脑海,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白七几乎是下意识反应,脸上瞬间露出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如戴上了一张绝妙的面具,又变回了那个翩翩儒雅公子。
    那脚步声接近,几息之后,一道行色匆匆的身影转过街角,经过白七身旁,并没有看他一眼。
    但白七笑容依旧,加快了脚步,从偏僻巷陌踏回了街道上。
    时刻...保持。白七默念道。
    旁人眼中,只见一名风采卓然的白袍公子行走在街道上,步履沉稳,笑意盈盈,就如真正的世家公子一般。
    白七驻足街口,环顾一周,便向不远处一家客栈走去,他没有选择住在商会,商会人多,自己身为地位最高的人,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关注,很不方便。白七最习惯的是精心找一家客栈,客栈不能生意爆满,因为人流太多了,不利于隐秘行动;它也不能无人光顾,否则一人住进去,更惹人怀疑。
    若要求再高一些,那还有几点。如,客栈的位置不能太过独特,以免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周围最好有生意不错的酒楼茶肆,这点老江湖都知道,若是新到一处,想打听下这地儿流传的大众消息,酒肆绝对是最佳场所。
    曾身为鬼骨的灰,白七对隐秘有着近乎严苛的追求,尽管现在身份变了,但习惯没变。
    而眼前这家客栈,就极为符合他的要求,规模不大不小,在一排酒肆客栈中毫不起眼。
    白七朝那边走去,只见客栈门大开着,可以看到大堂中的景象,天光自敞开的门窗映入,里头一片亮堂,方桌长凳整齐摆着,由于时辰尚早,里头的客人并不多,几名小二似是闲了下来,在那聊着天。
    白七迈步进去,刚一踏入,便有闲着的小二靠过来,见其装束,顿时眼前一亮,谄媚道:
    “这位公子,可是要住店?”
    “嗯。”白七笑着点点头,“给我来一间上房。”
    “好嘞。”小二喜笑颜开,麻利说道,领着他去了掌柜那儿,低声说了俩句,掌柜一听,麻利地从屉中翻出一块木牌,摆在柜上。
    交了银两作押金,拿回木牌,白七在小二的招呼下径直往楼梯走去。
    “哦,对了。”白七温和笑道,“记得,若没有我的特意叮嘱,不要来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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