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公纪作品集之日本史话

第15章


 
  吕文焕无可奈何,只得痛哭出降,这是元世祖至元十年的二月(公历一二七三年)。樊襄两城失守,东南半壁江山就算完了。至元十一年也是日本后宇多天皇文永十一年,忽必烈动员伐日本了。由三月里就准备起,在高丽仿照南宋渡海的楼船,以便载运军兵粮草,不料高丽的造船技术不够水准,仿照不成,只好仍旧采用高丽的旧式船舰连夜赶造,六月里不幸高丽王王植薨,在元大都为质的世子“谌”,赶回来奔丧,举行了丧葬大典,不好在这时期出兵,因此拖延了几个月,本来预定在六月里出发的,到十月初三才由高丽的金州解缆东航。元军一万五千人乘了九百多条船,舳舻相接地穿过对马海峡,到了日本。初七双方开始接战,元军所用的兵器比日军好,战术也新:元军使用的弓箭射程达二二○公尺日军射程一○○公尺元军使用震天雷,一种开花炮弹日军从未见过元军使用锣鼓为进退号令日军从未用过,马匹也不习惯,往往闻声惊跳元军习于团队作战日军仍然保持单骑搦战,来将通名的老法在这样的对比下,日军节节败退。但是到了十月二十日的夜里,忽然起了大风,风势越来越大,霎时间白浪汹涌,把元军的船只吹上岸来,搁浅的搁浅,撞散的撞散,在怒号的狂飙里,像千军万马杀奔而来,漆黑的深夜不辨东西,到处是水、是浪、是雨,人在水里挣扎,溺死的不计其数,元军被台风打得七零八落,在高丽建造的船只,技术不够,施工草率,禁不起冲击,一个个打破变成片片的散板,逐浪而逝。元、高丽联合大军一万五千余人全被巨波狂浪所噬,大风过后,未溺死的残兵也如醉如痴,一个个被日本武士杀了头。经过了七年,在这七年之中,襄阳的守将吕文焕降元之后,范天顺的父亲范文虎也投降了,忽必烈利用了南宋的降将继续进逼,在丁家州一仗,荒唐颟顸的贾似道大败,然后首都临安陷落,四岁的皇帝被虏,忠臣一个个自杀殉国,厓山之战陆秀夫背着八岁的帝昺蹈海而死,南宋轰轰烈烈地亡了。剩下一个文天祥,身已被虏,但还没有被斩首。忽必烈灭了南宋,踌躇满志,遗憾的是日本依然不朝不贡,并且疯狂得像野蛮民族一样,将派去文绉绉的使臣,两次都杀了头。忽必烈再也忍不住了,至元十七年九月由南宋的降将里选出了范文虎,率领十一万南宋降兵,由江南出发,另一支队伍由蒙古人、色目人、高丽人组成的混合兵团四万,由蒙古大将阿剌罕任主帅,从高丽出发。这两路军约定在壹岐岛会师,然后在日本本土登陆。忽必烈部署已定之后,训诫诸将:“取人家国,欲得百姓土地,若尽杀百姓,徒得地,何用?又有一事朕实忧之,恐卿辈不和耳,假若彼国人至,与卿辈有所议,当同心协谋,如出一口,答之。”但是他告诫的话,并没有发生作用。这次的准备相当周密,行动却很缓,显然的江南军和东路军的配合不好,互不协调。江南军集结在定海,船只三千五百余艘之多,一小部分是新造的大舰,其余的是征用来的商船,原订六月在壹岐岛会师的,到了六月十八日才开始由定海启碇。东路军也误期,出发时主帅忽然病倒,不能不临时换将,到了六月二十六日才遴选了阿塔海来代替。所用的船只,仍然是由高丽建造的舶艇。六月底江南军的主力到达了日本的平户岛,东路军的一部已先到,双方会师,就在壹岐岛和日军有了接触。《日本外史》写道:虏列大舰,铁锁联之,彀弩其上,我兵不得近。 
  证明了“虏”的战术还是高明,“虏”是指元兵。日军虽勇,结果只有败退,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元军忽然停顿了下来,先在平户岛附近海面上往来游弋,然后麕集到了鹰岛,好像要转往博德湾登陆,却又趦趄不前,就这样白白耗费了一整月的大好时光,转瞬到了闰七月初一,前一天起了风,入夜大了起来,于是历史重演,元军全军覆没,《日本外史》兴奋地写道:   
  北条氏的衰亡(1)   
  年少气盛的北条时宗,虽然蛮干,但是心地善良,对于敌我的分际,认识得清楚严正,是有原则的人,比起他后世子孙,专讲利害得失要高明得多了。他对于南宋的文化,一向有好感,尤其他笃信佛,对南宋来的高僧兰溪道隆十分尊敬,道隆是西蜀涪江人,三十三岁就到了日本。南宋在那时还很太平,理宗即位了二十多年,虽然蒙古已经灭了西夏,灭了金,但是对于南宋,还没有露出太难看的狰狞面目,而宋自从高宗南渡后,在临安建都,享有了两百多年的苟安局面,除了少数的爱国之士外,一般人都沉醉在灯红酒绿的境遇之中,以为长江天堑,蒙古的铁骑,在辽远的北地,不会出现在眼前的。道隆到了日本“博德”之后,马上受到欢迎,先在京都各寺院里讲道,为北条时赖所闻,便迎接他到鎌仓的寿福寺来挂锡,时赖对他极其礼遇,尊他为师,时赖死后,时宗不但未改他父亲对道隆的崇敬,并且更加尊重,为他建了禅兴寺和建长寺,请他开山。到了弘安二年,南宋终于轰轰烈烈地亡了。时宗风闻到忽必烈歧视南宋人,称他们为“南人”,把他们列为最下等的人种,在蒙古、色目、汉人之下,受尽折磨与虐待。时宗十分抱不平,他于是派遣了几个得力的干员,乔装改扮到中国江南一带,访求落难的高僧,居然让他找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禅师──无学上人,祖元。祖元是明州庆元府人(浙江奉化)。父名伯济,母陈氏。祖元十三岁丧父,家贫,到杭州净慈寺里为僧,从北碉简禅师修业,得度,取号无学,五年后跟无准和尚参学,再到灵隐寺、育王山等地去参禅,然后在台州的真如寺落脚,这时南宋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蒙古大军迫近台州,真如寺的大众四散逃避,祖元不得已只好南下到了温州的能仁寺,第二年,元兵又赶到,能仁寺里人又纷纷走脱,祖元知道此时已无处可逃,他便端坐在寺内不动,决心殉难了。元兵果然蜂拥而来,为首的将佐看他独坐殿上,就拔出佩剑,架在他颈上,他神色自若大喝道:乾坤无地卓孤节,喜得人空法亦空;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 
  他这首偈,原是由一首古偈化出来的,原文是:四大元无主,五蕴本来空;提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 
  是奖励学道人,要心无罣碍,置死生于度外,虽临白刃,而无动于衷,但是真能做到这样胸怀的,是要有超人的修养了!元兵当时虽未必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但为他的勇气所慑,悄悄走了。弘安二年,无学祖元应时宗之聘,六月里到了日本,他迟来了一步,兰溪道隆在前一年的夏天以六十六岁的高龄圆寂。和祖元几乎同时到达日本的,是大元的使臣杜世忠,他奉命来说服日本,和前几次的使臣一样,要求谒见日本的元首或掌权的大臣,但是杜世忠的情形,和以前的几位使臣不同,日本这时已经吃过大元的苦头,假若不是大风暴将蒙古的舰队冲垮,可能早已一败涂地。大元是日本真真实实的敌人,“敌国降伏”的祈祷,在各寺院中都在举行,全国惶惶不可终日。时宗发了蛮劲,他令人把杜世忠一行人押解到“龙口”,一个个都斩了首。可怜杜世忠被杀时只得三十四岁,他虽然为国牺牲,青史上却没有留名,只剩下一首七绝:出门妻子赠寒衣,问我西行何日归;来时倘佩黄金印,莫效下机见苏秦。 
  他还做梦,以为使命完成之后,还能像苏秦一样身佩黄金印呢!时宗不顾一切,他明知忽必烈的厉害,但是绝不肯背弃他心目中的文化盟国南宋。他运气好,弘安之役,大元全军覆没,又一次大风救了日本。时宗狠狠地出了气,他把范文虎弃而不顾的袍泽伙伴虏了来,凡是北方来的蒙古、色目,以及曾经在金、夏治下生长的汉人,都砍了头,现在平壶(户)岛上荒冢垒垒,据称有数万之众,就是这批可怜虫,对于南宋的俘虏,他知道是被迫作战的,另眼看待,没有加以杀戮,他们的子孙如今是日本人了。元兵虽然覆没,但,是否就此罢休,很难测知,日本全国震撼,战战兢兢不遑宁处,负防御责任的时宗,发动了他的族人,到滨海各地建筑各种工事,以准备忽必烈第三次的进攻,至今悠闲的观光客,还可以在博德湾凭吊人堆的石垒,蜿蜒在漫长的海岸线。祖元到达日本之后,先在兰溪道隆的建长寺住持,元兵退后,时宗为了表示尊重祖元起见,特地又在鎌仓新建了一座寺院,取名圆觉寺,由祖元开山,并敕赠佛光国师的尊号,备极荣宠。祖元虽然在日本受到殊遇,但是心怀祖国,他献香徐福祠前的一首诗:   
  北条氏的衰亡(2)   
  先生采药未曾回,故国山河几度埃;今日一香聊远寄,老僧亦为避秦来! 
  手无缚鸡之力的善良中国文人,不断地要避秦,避秦避到海外了。时宗拜祖元为师,和他父亲时赖一样,专心学禅,“禅”成为日本武士最崇高的自修功课,是由时宗父子开始的。时宗可能也是个有心机的人,他大胆干预了皇室的纠纷,后来终于酿成了所谓的南北朝之争。号称万世一系的日本皇室,在承继上,以往虽然发生过争执,甚至于引起过大规模的战祸,但是做臣下的,从来没有敢与闻过,到了文永九年(公历一二七二年),后嵯峨上皇以五十三岁驾崩。这一年是个多事之秋,大元使臣赵良弼到了太宰府,强横地要见天皇。时宗的庶出长兄时辅兴兵作乱,时宗不得不自残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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