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公纪作品集之日本史话

第26章


虽然英勇有智谋,在这样威胁之下,只有屈服。何况墙倒众人推,除了大友本来就不友,连原来还算友善的另一豪强“龙造寺”,也起兵响应了秀吉。秀吉对于九州岛地区十分好奇,在游山玩水、凭吊古迹之中,完成了九州岛的征服。他对岛津三兄弟十分宽大,没有严厉地处分他们,义久投降之后,饶了他不死,并且还封了他的弟弟义弘,仍旧为萨摩的守护。不过他对于自己的部属却是另外一副嘴脸。佐佐成政跟随他出征,以功封为肥后的管领,秀吉告诫他:“善待土豪,勿扰国民。”成政不听,到后来土人果然反了。成政想赶来大阪请罪时,秀吉已经派人在半途中把他截留了下来,命他切腹自尽。在小牧山之役时,秀吉已经嫌他反复无常,由于信雄的求情,才得苟活,结果还是不能幸免。秀吉凯旋归来时,恰巧聚乐第已经完工,他将母亲和妻室都接来住。这所豪华的邸宅,若无人来鉴赏,岂不可惜!他想到“故事”,从前足利义满以及足利义教二人,都邀请过天皇到家里来行幸过,他何不也仿效足利将军,藉天皇的临幸,大摆场面。同时即位甫一年的后阳成天皇,年纪很轻,正想走出宫阙,见见世面,便欣然接受,决定在春暖花开的四月十四日莅临聚乐第。聚乐两个字的出典,当然是由中国古书里摘出来的,《五代史》的〈翟光邺传〉里有一段:   
  丰臣秀吉的作为与事功(3)   
  晏然日与宾客饮酒,聚书为乐。 
  是极其风雅的聚乐。秀吉则将它变质,成为不可耐的俗事,他亲自到皇宫去接驾,然后随辇扈送,卤薄之盛,前所未有。据当时的记载,〈聚乐行幸记〉里说: 
  车驾还没有出宫门,前驱倒已经到了聚乐第。天皇临幸后,秀吉恭恭敬敬地献上珍物,同时奏乐,如此者前后总共七次。通宵盛宴,继之以歌舞。 
  秀吉穿着锦绣的朝服,坐在天皇的右侧,文武百官依次坐定,就由秀吉宣读誓词,辞曰: 
  奉戴皇恩,竭力王事,莫敢或怠。皇家之邑莫敢或侵,侵者相共诮责之。戒嘱子孙,莫敢或渝……违斯盟者,六十六州神只大罚殛之。 
  第二天再大燕由远道来参拜的外官。然后由天皇开始作“歌”,臣下都一一陪“和”。天皇玩得高兴,原本准备三天的游幸,延长到五天才算兴尽回銮。京都的老百姓已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盛况,都互相庆贺,太平盛世终于重现。“食色性也”,秀吉当然也是个色鬼。他的婚姻虽然美满,但禁不住在当时的社会,还没有实行一夫一妻制,谁能养得起,谁都可以多有几房家眷。秀吉做到了关白,富贵荣华集于一身,后宫之中,要多少人就能有多少人,谁也管不了他。在天正十三年一位天主教的传教士,路易·佛罗依斯,写给教宗的报告中,描叙秀吉的私生活,说:“关白放纵、不检点的程度,确实惊人,他表现了动物肉欲沉溺的本性,在他后宫里,已经有了两百多妇女,但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其实他才五十岁),只要看见他所喜欢的女人,不论何时何地,是何出身,他都拉到后宫,截留两三晚再遣送回家……”这位神父真是少见多怪,在那时,任何地方的帝王、高官显贵、有权有势的人,哪一个人的私生活不是这样?就连教宗也不例外。不过路易的报告也未必正确。他连秀吉的年龄都没有认真地考证过,关于秀吉的私生活当然也只不过是耳闻。秀吉对于八重,他的正妻,始终十分尊重,八重虽然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来,究竟是糟糠之妻,对她的恩情并未稍减。不过为了求子嗣起见,除了娶前田利家的女儿摩阿之外,也娶过其他女子。说也奇怪,都生不出孩子。天正十六年,他由九州岛凯旋回来,发现一直寄食在他家里,信长的三位外甥女都已长成,个个亭亭玉立,尤其年长的一个,已经二十岁,艳丽绝伦。三女都该择配,秀吉便不客气纳了大姊为侧室,她小名茶茶,这时候将她安置在淀城,于是秀吉的亲友僚属都称之为淀君。而“淀”在日文的读音恰好是窈窕。窈窕很自然地得了宠,很快地又怀了孕。秀吉的喜悦非同小可。翌年的五月,生下了一个小小子。秀吉有后了。从此他的人生观改变,更想为他的子孙创立一个亘古以来从未有的大帝国。秀吉对于故主信长,无疑是极为崇敬。信长的所作所为,他很少改动。唯独对于基督徒的态度,则有极大的不同。不过倘若信长当年也发现了秀吉所经验的事实的话,可能也会像秀吉一样,成为一个反基督教的死硬派。信长首次与耶稣教会的传教士路易·佛罗依斯会见时,是公历一五六九年的四月初八。约在三十年前,一艘葡萄牙船在种子岛(九州岛的南端)触礁,受到当地的人民官宪善意的援助接待,传回到葡国去之后,葡国的船只便不断常来,主要的是做生意。所谓的种子岛枪,就是这时传来日本。到了一五四九年,传教士克萨维野到鹿儿岛开始传教,两年之间,他居然吸收到七百六十人受洗,经过三十余年后,信徒激增,到一五八二年,已经超过十五万人。其中如“大友”、“大村”、“有马”等,都是九州岛方面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他们为了表示虔诚,特地挑选了几个伶俐的童男代表他们,到罗马晋谒教宗。不过这信仰风气只停留在九州岛区域。西洋传教士虽然也到过京畿一带,但佛教的声势究竟深固,基督教义不能得到大众的共鸣。唯独信长基于好奇,想引进新知识,同时他又憎恶佛徒的腐化与猖狂,想用另一种宗教作为对佞佛的解毒剂。他延见佛罗依斯时,问他:倘若日本没有一个人信仰上帝,你便怎么样?佛罗依斯答道:纵然一个人都没有,我还是继续传道,绝不回去。信长很为嘉许。不过他自己没有表示过有听道受洗的意愿,也从来没有奖励过他的部属去信基督教。至于在征伐九州岛以前,秀吉对于基督教问题,似乎没有考虑过。但是九州岛之征、九州岛之旅,使他亲眼目睹九州岛的种种,不由得他不采取积极的对策。耶稣教会在日本本岛所表现的形象是柔和的。它传教布道,宣导福音,像是个毫无副作用只是与人为善的组织。但是在九州岛,它的面貌便完全不同。它有主张、有目的、有计划、有行动、有绵密的基层组织。在天正十五年,耶稣教会派去的传教士已经超过一百名,信徒约有三十万人,显然是个不容轻侮的力量,如果贸然取缔,可能酿成难以收拾的祸害。秀吉看清楚了这一点,他暂时不声不响,待他在凯旋回程之中,到了“博德港”,脱离基督徒影响范围时,会集了地方官宪,提出了几个问题,命令传教士答复。一、耶稣教会根据什么权力,强令日本人成为基督徒?二、为什么不断地怂恿信徒去毁坏庙宇及排斥僧道?三、为什么劝诱人民宰杀帮人耕种的牲畜,如牛马?四、为什么准许葡萄牙商人将日本人送往印度当奴隶?当然没有一个答复能使他满意,于是他下令限在二十日之内,勒令所有的传教士出境,否则处死。这道命令,不过是虚声恫吓,并没有认真执行。秀吉在九州岛所表现的姿态,是异常宽大,对传教士当然也不例外,他只是想要他们稍自敛迹就行了,并无意真正赶他们走。不过在传教士这一面,怎么肯认输,既得的权益如何能放松,终于迫使秀吉不能不采取更严厉的手段。传教士为什么要来,来的目的是什么?在秀吉心中盘算着,起初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但终于他明了了。在葡萄牙人之外,又来了一批西班牙人,自称是上帝的使臣。他们不是耶稣教会派,而是弗朗西斯教派,两派起了争执,互相攻讦,要求日本官方处理。恰巧这时又有一艘西班牙船在“土佐”触礁,受日方救助。船上的水手为了表示他们的国度伟大,领土广阔,大吹特吹,说得天花乱坠。他们兴高采烈地谈道:“咱们的国王才聪明呢!他先派传教士宣导福音,诱邀当地人民信教,然后命令兵将去征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扩张了版图。”水手们的话是否真实,姑且不论,但听到秀吉耳朵里去后,使他恍然大悟,原来洋人存心不良,传教士是侵略者的先遣部队。他们是披了羊皮的虎狼。于是在天正十六年的五月,秀吉下令驱逐传教士,毁长崎教堂,禁人民信教。这是他第二次“排斥教会”的行动。这次是认真的。秀吉好大喜功。他是个穷苦出身的孩子,从小受尽缺钱的委屈,他一生不会忘记他母亲所交给他的那一串永乐制钱!现在他富贵集于一身,他要尽情花钱,尽情享受荣华。他喜欢大兴土木,建造豪华的殿堂。他受到织田信长的影响。信长重修了二条城,兴筑了安土的七层天主阁。他也替天皇造了仙洞宫,为自己建了大阪城、聚乐第。他动员人夫之众,是自从埃及金字塔以来向所未有。他营造的宫室,虽然不会有阿房宫那样雄伟,但由于时代的进化,豪华精细必然过之。现今还流传,用金箔装饰的用具,所谓桃山文化的产品,就是秀吉时代的工匠所创行的。他滥用黄金,日常用具都喜欢用黄金铸成。屏风、桌、几也都镶嵌黄金。日本武士原本受到中国禅宗的影响,讲究朴实淡雅,不慕荣利,如今被秀吉蒙上了一层黄金色。跟着,整个社会风气也随之丕变。“茶”和“禅”的韵味很能配合,苦苦涩涩,清香绕舌,余味无穷。“茶”传到日本来之后,极为武士所爱用。尤其当织田信长翦伐群雄的时候,他在不用兵的期间,不能不使他的部下有些事做,于是发起了所谓的“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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