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么说爱你

回头转身还是错


    第三期的播出直接让微博和豆瓣的服务器宕机。全部都是“欧明朗和肖觉是不是在公费恋爱?”
    “月朗风清“的词条刷爆了热门搜索。
    我和肖觉的CP粉为他们创造出了“月朗风清“的超话词条。
    豆瓣八“组则纷纷开贴,“肖觉的厨艺到底如何?”或者“看欧明朗几期综艺穿着。”
    一时之间我身价倍涨,经济公司接到了不少点名要求我出席的商务。
    乔乔姨代表母亲找我喝咖啡,她依然温柔而又坚定,“乔乔姨。”
    “明朗,这只是一部综艺。到现在这个程度可以了。”乔乔姨开门见山。
    我一时失笑,“我还以为公司会让我乘热打铁,再爆几个热搜呢?”
    “站在商业的角度,我们是希望如此;但是站在你妈妈朋友的角度,我们更关系你。”
    我揉了揉太阳穴,“我想回美国了。”
    “为什么?你在国内的事业非常好,这个时候离开,对你没有好处。热度一旦下降,就再也回不到现在的高度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些热搜和词条并非我愿,我甚至都没有想过去制造话题。”
    乔乔姨略微沉吟,“我信。小火靠捧,大火靠命。你和你妈妈都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人。”
    我一下子没能绷住,笑了,“乔乔姨,要不要这么迷信。”
    她不再言语。
    “乔乔姨,我有个问题一直在心里。”
    “嗯。”
    “你和我妈妈认识很久,你见过我爸爸吗?我是说我的亲生父亲。”
    她神色复杂,却也最终点了点头。
    “他爱她吗?”
    “很爱。”
    “如果他没有走得那么早,我妈妈会幸福吗?”
    乔乔姨别开脸,一脸悲戚,“她应该不会成为女明星,会在白溪里幸福地过着平凡的日子。”
    “如果我想要的,也只是平淡又平凡呢?”
    “明朗,人生没有如果。”乔乔姨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妥协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我会去和公司还有你妈妈说的。”
    母亲即将再婚的消息,是从罗森超市里摆放的八卦杂志上看到的,杂志上母亲一身黑色连衣裙容颜高贵又妩媚,她身边的男士就是那次在上海外滩酒店里见过的,一身西装严谨肃穆,杂志上写着“风流女明星终嫁富豪”,我坐在罗森超市玻璃窗边的椅子上吃着关东煮,望着玻璃窗外的人来人往,脑中空白了很久,自己也分不清面对母亲的八卦究竟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受,八卦杂志上写了母亲的许多段绯闻传言,这些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出于好奇仔细地将这几大页的新闻逐字逐句地读完了,不禁想道,妈妈过得可真丰富啊,也许她早就忘了爸爸了,可能并不喜欢我。
    第一次对自己的爸爸感到好奇,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老街上的所有人都对他讳莫如深,难道他是一个很不堪的人吗?甚至想过也许爸爸是个罪犯,妈妈是被迫才生下了我。每当这时,总是自卑又敏感,只能埋头读书,让优异的成绩填补内心的不安。
    回到家中,外婆正在和肖盛聊天,家里那棵桂花含苞欲放,隐隐的清香已经匍匐开了。
    肖老爷子嘬了口茶说,“那个孩子的日子快到了吧。”
    外婆一身蓝布衣,略有些伤感地回,“是啊,都十几年了。”
    “那个孩子真好啊,多少年了也没见到比他更好的孩子,样子生的好,性格也好,难得的是读书也好,我总想着这个孩子是我儿子要多好,正好娶了你们家女儿,也圆了我一桩心事。人老心魔重,我总放不下。年初时候看到连翘开了,就想起那时候带她去裁了一身黄衣裳,回家路上她摘了朵连翘夹在辫子上,要多好看就多好看,我总忘不了。后来再回来,看到那个孩子,高高瘦瘦文质彬彬,难得是眼睛里有志气,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我就想太好了,这老街上终于又出了一对璧人。谁知道后来,哎,你说,我是不是也快了,最近总在想从前。”
    外婆噗嗤一笑,“你啊,就是心思重。当年他也这么说。”
    肖老爷子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他当年都怎么说我的?快说说。”
    “他说啊,你看上去豁达开朗,其实是心思最重的,整条街都知道你喜欢欧水,就你自己不肯承认,一会儿顾及这个一会儿担心那个,就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你和欧水青梅竹马互相喜欢,欧水是个姑娘总是羞怯怯地等你先开口,偏偏你就是开不了口。”
    这时两人都看到了明朗,便适时打住,肖老爷子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我坐到外婆身边,问道,“阿婆,我看杂志上说妈妈要结婚了,是吗?”
    外婆沉默了会儿,“妈妈会一直是你妈妈的。”
    我不再说什么,安静地回屋做作业了。
    这天夜里,外婆踟蹰再三,捧了一个木盒子去了我的屋子里。我当时刚洗完澡头发未干,外婆说,“朗朗,这个盒子里的东西阿婆本来想等你读大学以后再给你,但阿婆怕自己撑不到那天了,你也大了。”
    我鼻子一酸,并不关心盒子里的东西,只害怕失去外婆,这个和我相依为命的老人,这个我在世间唯一亲密的亲人。
    外婆走后,我打开了那个盒子,从此以后很多年,总是在无人的深夜里一遍遍打开那个盒子,读着里面的信件。
    阳阳:
    展信佳。
    我已到达学校,每天走在林荫道下,想着这里曾经走进来许多个和我一样为求学而上下探索的学子,后来那些学子又从这里走出去大展宏图,我就信心足足,愿我学成之后,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也希望能够给你最好的生活。
    阳阳,你在做什么呢,北方的秋天如此肃杀萧瑟,令我怀念白溪里的一切,那里的风都是柔软的,那里的水都是静谧的,那里的时光是永不掉色的,只因为那里有你。你还好吗?阿姨的身体好吗?如果有什么困难,大可去找我的父母,他们早已将你看成自己的儿媳,他们也答应我将待你如亲女。
    阳阳,你什么时候才能来这里呢,想带你去看长城的巍峨,想带你去看红叶的热烈,想带你去看一切美景,想带你去品尝那些好吃的东西,没有你,再美的景色也是平淡的,就像用橡皮擦去了颜色,只剩下黑白的思念。这里学习氛围热烈,我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来到这里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我只是井底之蛙。生命的宽度因同辈之人的优秀而宽厚,生命的高度因人生的理想而成长,阳阳,我在努力地阅读和思考,我想触及天上的星辰,我热爱着这个越来越好的时代。
    阳阳,我经常在思考,生命是什么?只是一呼一吸吗?或者是为温饱而行走着?人的心到底为什么而跳动?我们为何而笑,为何而哭,我们的真心为什么而存在?我想,我是为了为这个社会的服务而来到这里的,我是为了真理而存在的,这些东西真实地撼动着我的心,让美被珍惜,让美好的事物延续下去,我们的社会应为此而存在。一切的制度,不就是为了最初的美好愿望吗?无数个疑问每天困扰着我,或许我只是想太多,可是内心如泰山一样崇高的感动时时撼动着我这颗粗粝的心。
    阳阳,你还在跳舞吗,你还读书吗,家里的桂树开花了吗?河边的芙蓉结花苞了吗?我总是望着南方,就像一只无法归去的大雁,内心一声声地嘶鸣着。我想南风能带来桂花的香味,我想南风能将你送到身边。
    日头渐凉,勤添衣。代问候阿姨。
    朗隽
    1988.10.23
    阳阳:
    展信佳。
    这里大雪连连,突然想起一首诗: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老茶馆门口的梅花开了吗?这里大雪纷飞,如银龙飞舞,每天早起去上课时候,不犹想道,此地地域辽阔这边下雪那厢却还是暖日融融,这里的冷干燥苦涩那方的冷却是湿漉漉的,一条北纬三十度线,垮幅春夏秋冬,此地之美,我等青壮之辈岂能轻易辜负。饮此地之水,食此地之粟,着此地之衣,享此地恩福,我辈必当为此地之未来而前进。
    纷乱似乎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就像世界上找不到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也找不到两个完全相同的人,隔壁系有一对双胞胎他们虽然生得十分相像,性格却是一个外向一个内向,双胞胎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去接纳不同和差异化似乎才是世界运转下去最和睦的办法。我们总被教育要听话,可是这个听话是听谁的话呢,这个听话的标准又是如何制定的呢,难道不听话就有错了。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去偷摘集体的桑果吃,被抓到后老干部黄爷爷扭着你我跟爸妈告状,这时候我最羡慕你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总是笑呵呵地护着你,我爸爸却是抄起扫帚一顿乱抽,我那时就想,如果以后我有了孩子,一定让他自由自在地长大,绝不要求他去做一个听话的人。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成人之美。
    花开不为悦人目,只是如约伴春来。我们这代人似乎总欠缺了一些勇敢,不敢于接纳新事物,不敢于表达自己,不敢于高声喊出内心的渴望,于是各自被教育的戴上面具,狗苟蝇营,心有不甘却也习以为常地就这么生活着,这样的生活充其量只是还在呼吸,多么可悲!
    昨日去老师家吃饺子,师母养了一只京巴。小狗眼睛圆圆,炯炯有神,像一只小小的雪狮子。一开始对我们几人极为矜持,熟悉后又十分憨态可掬非常粘人,和师母说好了,雪狮下崽便送我一只,我带回予你,与你作伴。师母听我说起你后表示,你来玩时可住在师父师母家。
    从未如此期盼放假,想尽快回到你身边。
    朗隽
    1988.12.3
    阳阳:
    展信佳。
    前日元旦,师母在家包饺子招待我们这些异乡游子,餐桌上有一道豌豆黄做得极为好吃,再三向师母讨要,师母答应寒假时候做一些给我带回南方。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期末备考,每日通宵鏖战,虽然辛苦但也乐在其中。
    不知阿姨的关节病好些了没有,实在难熬等我回来带阿姨去上海寻医。
    多不赘言,考完即回。
    阳阳,我很想你。
    朗隽
    1989.1.3
    我叫欧明朗,欧是妈妈的姓,朗是爸爸的姓,明说外公对我的期盼,光明灿烂。我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的爸爸叫什么名字。透过这些信件,缠绕十多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我的亲生父亲是八十年代末小镇走出去的大学生,文采斐然对我的母亲情意深重,充满了理想和斗志,是我除了外婆以外内心最亲近的人。
    我原本的自卑与胆怯一扫而光,父亲的这些信件像太阳一样照进了我的心里,阳光撒满了心里的每一角落。
    我想象着父亲在信件里描述的点点滴滴,偷偷模仿着父亲的字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父亲的信件,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在心里。
    自那天起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地行走在阳光下,不再惧怕流言蜚语也不再害怕不敢与人对视,我知道,我拥有一个最好的爸爸,我的爸爸是天之骄子。
    肖觉也是那时候察觉到了欧明朗的变化。如果从前的欧明朗是含怯羞涩的茉莉花,那她现在是迎着世界绽放的玫瑰,欧明朗像是拨开了云雾的太阳突然变得光彩照人吸引着所有人的眼光。连肖觉班级里的几个男生也在议论,说突然发现年级里最好看的还是尖子班里的欧明朗,以前怎么没发现,最后男生讨论下来一致认为是女孩子特有的“长大了”,肖觉听在耳朵里非常不是滋味,只是他还不明白目前的自己觉得“不是滋味”的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
    照旧这天肖觉和欧明朗一起回家,回家路上,肖觉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侧目看着身边这个女孩走在阳光底下,脸上皮肤光华皎洁在似乎发着光,最终他试探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欧明朗愣了很久,迟迟不开口。肖觉敏感察觉到了什么,心里一阵不高兴,“肯定有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说,你真不够朋友。”
    欧明朗嘴笨,论斗嘴皮子怎么是肖觉的对手,她喃喃“这。。。”
    肖觉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十分不痛快,他骑上自行车哗啦啦地跑远了,留着欧明朗在原地看着他一骑而去的身影。
    这天以后,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了一层隔阂,肖觉不再每天来等欧明朗上学,放学时候也大多和男生们在操场上打篮球到天黑才回家。
    一开始欧明朗还有些不适应,她会在清涧堂的门口等一会儿,等到再不走就要迟到了才匆匆朝学校赶去,放学时候故意拖拖拉拉地绕路从篮球场走,背着书包巴巴地看着在那里奔跑运球上篮的肖觉,直到肖觉一点没有放下球和她一起回去的样子才失望地自己一个人走回老街。
    一开始一起打球的同伴会讥笑肖觉,“你家小青梅来了。”见肖觉没有反应自顾自奔跑运球上篮,也觉得没趣后来就什么都不说了,再后来欧明朗不再出现在篮球场了,肖觉却偶尔会望着教学楼的方向楞一会儿,那时一起打球的同伴催着他,“发什么呆啊。”肖觉才收回神专心玩球,直玩到晚霞漫天,天渐黑,他才骑上自行车回老街。后来肖老爷子问他,“和明朗吵架了?”
    肖觉一边在井水边打水洗脸一边摇头,肖老爷子递了块毛巾给他,又问,“不和明朗一起上下学了?”
    肖觉不耐烦地把擦脸巾扔给肖老爷子,“女孩子麻烦,不高兴。”随即跑回屋子里再也不出门了。他一边做着功课一边在想,清涧堂的桂花开了没有。
    中秋过后没多久,肖觉扣响了清涧堂的大门,开门的是欧家外婆,肖觉说爷爷要清供,让他过来摘一枝桂花。欧家外婆把肖觉带到桂花树下后就去厨房忙活了,肖觉东看看西摸摸,总觉得今年的桂花开得不好,嘴里嘟哝着,“今年这个花开得一点也不好,摘回去老头子肯定要讲了。”
    欧明朗听到了肖觉在院子里的动静,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得这位小爷不开心了,她也就在屋子里磨磨蹭蹭地就是不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肖觉在那里跟外婆说,“欧婆婆,我走啦。”
    肖觉回到茶馆后,把原本清供着的月季花扔了,将桂树枝插了进去,肖老爷子问道,“这是清涧堂的桂花?”
    “你那个月季难看死了。”肖觉说完就骑着自行车找同学玩去了。
    老爷子心疼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月季花,重新找了个瓶子插着,生气道,“败家玩意儿,这花还好好的呢。”
    第三期爆了热搜后,肖觉的底细也被网友们翻了个底朝天,就连他苏州的工作室也成了网红打卡点。
    肖觉想起那年和欧明朗闹别扭,俩人直到过了很久才和好。他特别怕欧明朗会因为爆了热搜一事像过去一样,又长久地不理他。正在心烦意乱时候,张广飞电话来了。
    “月朗风清。”张广飞贱兮兮地说道。
    “有事说事。”
    “不要那么无情嘛!你出名以后工作室订单翻了几倍,快忙不过来了。什么时候回来趟。”
    肖觉拒绝,“忙不过来就招人。我还有事情。”
    “追女明星吗?”
    “呵,也要人家肯理我啊。”肖觉心里正烦闷。
    张广飞瞬间来了精神,“怎么,说说,情场浪子给你答疑解惑。”
    肖觉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她不回我微信了。”
    “你都发了什么给人家。”
    “身体好不好。请她吃饭之类的。”
    张广飞一声哀嚎,“兄弟,这些发出去像个渣男。女明星肯定不会理你的。”
    “那应该怎么说?”肖觉真心求教。
    “发点真诚的能引起共鸣的。”
    真诚的?引起共鸣的?肖觉脑子里可能有了一个洞,打通了任督二脉。他啪地挂了电话,开始给欧明朗发消息。
    “明朗,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高一那年,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过了五分钟,欧明朗回,“是你不理我。”
    “我没有。”肖觉回。
    “喔。”欧明朗回复。
    肖觉一看又把天聊死了,“中秋时候我去清涧堂不是为了折桂花,是想找你的。”
    “我忘了。”欧明朗回。
    “明朗,如果我做错什么了,可以原谅我吗?”
    “你做错了什么。”欧明朗回。
    肖觉一头黑线,对,我做错什么了?他努力想了很久,回道,“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欧明朗没再回他。
    欧明朗依然记得18岁那年,她在外婆的葬礼后,飞奔去隆盛号想找肖觉说,“我不去美国,我留在白溪里,我们都在白溪里好吗?”
    她推开门,只看到夕阳在章婷婷白皙饱满的身体上撒上了一层金光,肖觉认真地一笔一线在白纸上画了一个青春美丽的少女,那个少女就是章婷婷。
    那天她第一次体会了心碎。她捂着胸口,一步步艰难地回到清涧堂,当夜高烧转心肌炎,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
    有时她也会想,如果坚持没有离开白溪里会怎么样,也许就无法保护母亲,也许母亲就会成为杨开元手里的一个人质,也许她永远无法触及母亲卑微又脆弱的一面。她自嘲,我有什么资格去说如果,我在国内过得平静又幸福,她在美国遍体鳞伤,那我算什么啊。
    肖觉微信上说,明朗,如果我做错什么了,可以原谅我吗?
    肖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命运。
    此时此地,那时那地,无论我们是回头还是转身,都只会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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