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的眼泪

第20章


  水儿摇头,沉思地说:“只在跳舞的时候你才会看我。”一句话未完,她的思想却又跑远了,说,“曲风,我真想听你弹琴,好久都没有听你弹琴了,好想呀。你什么时候再弹琴给我听呢?”
  曲风有些惊讶,女孩的心思瞬息万变,忽嗔忽喜,没一点儿定性。她,的确有点不大像过去那个乖巧可爱但略微迟钝的小水儿,美色和灵气都太过了些。
  她原本已清丽娇艳,而重生之后更有一种非凡的迷离光采:眼波流动,每一次凝眸或睇视都会流露出新的妩媚;脸色仍然苍白,但时时泛起淡淡红晕,使她耀亮惊艳如彗星;举手投足都平添淑女味道,连脚尖都有表情似的,轻轻一个转身或者跳跃,流光溢彩,婀娜多姿,不说一句话,已经千娇百媚。
  一句话,她以前只是美色,如今却是绝色。
  这样的女孩,天生是属于音乐与舞蹈的,是艺术的精灵。以前,只不过是疾病把她的天性压抑住了,如今一旦被唤醒,她便表现出比常人高明十倍的聪颖和悟性,就像眠着的蛹破茧而出,化为蝴蝶。如果有一天她走上舞台,曲风担保,她或者会成为第二个阮丹冰的。
  “等你再好一点,我就替你向医生请假,带你去我们剧团玩。”曲风承诺她:“我带你去排练厅,给你弹琴伴奏,让你换上我们团里演员们的练功服和跳舞鞋好好尽一次兴。”
  “真的?”水儿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你要带我去剧团?我很久没有回剧团了!”
  “回剧团?”曲风诧异,正要再问,小林进来了,举着一串香蕉笑着说:“到处找你们,原来躲在这里看电视。”
  水儿立刻扭开头,看也不愿意看小阿姨一眼,懒懒地坐在轮椅上,露出疲惫的样子。曲风想她大概跳舞跳得累了,并不在意,剥了只香蕉递给她,便和小林推着她并肩走出休息室,边走边问:“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晚?”
  小林笑:“刚下班嘛。你以为是你,大牌音乐家,没有演出就可以爱去不去,我是个实习生,要按班按点的,到时候还等着剧团给我写推荐书呢。”
  曲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好像听谁说,团长有意把你留在剧院了,是吗?”
  “听说?听谁说的?”小林立刻上了心。
  曲风支吾:“忘记了,总之听过那么一耳朵吧。”
  轮椅上安安静静吃香蕉的水儿忽然“嗤”地一声笑:“听谁说?听团长本人说的呗。曲风又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小道消息,他永远最后一个知道,如果他能听说,你早就听说了,除非……是团长本人跟他提起,才会这么神秘呢。”
  “真的?”小林大喜,盯着曲风问:“是这样的吗?团长跟你说的?都说了什么?”她一向敏感,可是这一回,只因关心则乱,只想着问自己的工作大计,却没有想到,为什么水儿会知道得这么多,料事竟然比她还准确。
  但是一向粗疏的曲风却惊奇了,水儿那句“曲风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令他颇有一种知己之感,同时也隐隐地遗憾小林同他走得这样近,却不能够了解他的为人。
  小林仍在追问:“团长都跟你说了什么?依你看,我留下来有几成的把握?”
  “你很想留在剧团吗?”曲风笑,“待遇也不是很好呢。”
  “可是牌子正呀。如果能留在剧团,以后不论想去哪儿,调动起来都会容易些。工作分配,最关键就是起点一定要高。以我的条件来看,现在能找到的最高起点,就是留在剧团了。”小林实事求是地分析着。
  曲风认真地看着她,想了很久,才终于点点头,却答非所问:“如果你这么想留下,我一定会帮忙。”
  水儿又是“嗤”地一声笑,随手将香蕉皮准确地投进走廊一角的果皮箱。
  小林蹙眉:“水儿,你的笑声好不难听。”
  水儿愕然,抬起头来:“你又说我笑得难听。”
  小林反而一愣:“又?我以前有说过你笑声难听吗?”
  “你忘了吗?”水儿怨毒地看着她,眼中几乎有种凶狠的意味,“就在不久以前,你才说过我笑得难听,还想焚琴煮鹤呢!”
  小林想起来,那是第一次带水儿去曲风家做客,那时候,天鹅还活着,处处同她捣乱,她曾骂过那只天鹅,恐吓它要把它煮了吃。可是,这关水儿什么事呢?她忍耐着解释:“我是说那只天鹅笑得难听,可没说你。”
  水儿将头扭到一边,恨恨地说:“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次,连曲风也觉得过分,忍不住说:“水儿,怎么这么跟你阿姨说话?”
  水儿大怒,猛地站起来:“你帮她?”满眼怒火,转身便跑。然而毕竟大病未愈,跑得急了,拐角处转弯不及,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疼得“咝”地一声,浑身冷汗。却仍然挣扎着站起,还要再跑。
  曲风早已疾奔过去扶起,心疼得声带都发紧了,连连问:“水儿,怎么啦?摔疼没有?让我看看,摔到哪里了?”
  “不要你管!”水儿用力拂开他的手,“你欺负我!你帮她!不帮我!”
  “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行不行?”曲风抱着她,拍哄着:“我再也不敢骂你了,以后都对你好好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水儿“哇”地哭起来,搂住曲风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哽咽着:“曲风,你不可以再这样对待我!你不要对我发脾气!不要骂我!”
  “不骂,不骂。”曲风应着,心里说不出地酸楚。小女孩委屈的哭声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让他觉得自责,这个娇艳如花而又柔弱如风的女孩儿,如此依赖他亲近他,他怎么忍心违逆她让她伤心哭泣呢?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仿佛怕谁把她从怀中抢走。为了这个小女孩,他愿意做一切的事,付出所有代价,即使是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有一个感情的海洋,只是有些人外露而有些人内敛,还有一些人,他的海洋下有座休眠的死火山,非得等到适当的时机才会爆发。如果一直没有触动它,它就始终沉睡,让人误会这是一个冷血的人。然而一旦爆发,他的感情却是比谁都强烈都深沉的。
  曲风的心底,便是这样一片感情的海洋,而海下面,是深埋的火山。水儿,便是那个潜海爆破的情源!他抱着水儿,郑重地发誓:“水儿,以后我都不再骂你,如果我惹你生气,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水儿破啼为笑:“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赖皮!”她发够了脾气,累了,柔弱地倚在他怀里,娇喘微微,而寒香细细,小小声地说:“你发脾气的样子,好丑!”
  小林震撼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水儿绝美的脸,她的美中有股子绝望的妖气,不染红尘的,飘泊而脆弱。此刻,那脸上挂着泪珠,像极一朵带露的桃花,艳丽而凄凉。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和曲风谈论水儿,曲风曾经说:“她就像珍妮。”
  “珍妮?珍妮是谁?”
  “是一个著名电影的主人公,片名叫《珍妮的画像》,那电影的插曲很特别。”曲风回答,并轻轻哼唱起来,“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我去的地方,没有人明了,风呼呼地吹,海哗哗地流,我去的地方……”记不清歌词的地方,他就用吹口哨代替,那曲子阴郁,感伤,而没有人气。
  她捂住耳朵叫起来:“多可怕的曲子,阴森森跟鬼乐似的,听得人发冷。”
  “不错,那的确是一个很鬼气的片子,故事很美,很凄艳,主人公叫珍妮,长得和水儿有几分像。珍妮其实不是一个真的人,而是画家的灵感,她第一次遇到画家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女孩,可是她告诉他,你等一等,我转三圈,就会长大。她真地转了三圈。后来,她再次见到画家时,已经是少女……”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记得当时自己曾经这样问他:“曲风,你很渴望水儿长大吗?”
  “我不知道。不过,的确从没有一个女孩能像水儿那真正地样打动我。”
  当时,她并未在意,现在,她终于明白,曲风是认真的,他真心地在等待水儿长大,把她当作他的珍妮。他抱着她的样子,就像抱着他自己的心,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脆弱更珍贵更值得他用生命来保护的了。
  小林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认真较量起来,她竟然,不是小女孩的对手呢!
  葛蓓莉娅
  〖如果我可以不爱,我不会爱你;
  如果我可以不想,我不会想你。
  可是,我不可以不爱,不可以不想。
  于是,我只有伤心,只有流泪,只有痛楚与等待。
  怎样才能让你的目光为我停住,让你的心终于为我所动呢?
  也许,只有拼尽全力的一舞。
  而你将为我奏琴。
  我会在你的琴声中舞蹈,让我的舞和你的琴合作至最完美。
  我爱,我等待那最隆重的时刻。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小林一天一天地把外甥女儿看作自己的对手。
  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念头有些荒唐,可是她总觉得,水儿身上有某种东西是她所戒惧的,似曾相识的——水儿凝视曲风的眼神,缠绵隐忍,像足了阮丹冰,只是,那样浓厚而含蓄的情意,由十八岁的阮丹冰表现出来,再婉转也仍是淡泊;放在十二岁的水儿身上,却是十足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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