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的眼泪

第25章


他们有的,只是眼前短短的几天。什么葛蓓莉娅,什么珍妮的画像,他全不管,他不管水儿的身体里到底是谁的灵魂,也不管是不是要等她十年,他只要她醒来,好好地长大,健康地活着,然后,十年之后,做他的新娘!可是现在,现在,还有什么希望呢……
  小林哭得跪倒在地上,拼命打着自己的头,发疯地说:“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我干吗要跟她过不去?干吗带她去见什么鬼师傅……”她猛地站起来,往外就跑。
  曲风连忙拉住:“小林,你去哪儿?”
  “我去找那个风水先生算账!我要杀了他!”小林疯狂地叫着,在曲风的怀中挣扎扭动着。
  曲风死死地拉住她:“有什么用呢?你杀了他,就能救得回水儿吗?”
  “曲风……”小林倒在曲风怀中,大哭起来。如果做错了事可以修改,她真是宁可替水儿承受一切痛苦,现在,大错铸成,让她如何有脸再面对姐姐和家人呀!
  曲风的心中,也是无限酸楚,却仍然残存着最后的理智。他知道,现在林家一家人都已经被噩耗打倒了,如果他再不站出来说话,小林会把自己逼死的。他紧紧地抱着小林,酸楚地安慰着,“小林,不要太自责了,去看风水先生,只是个契因,水儿发病,是因为癌细胞扩散,驱不驱魔都一样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让她在走之前的这些日子,尽量过得开心一些……”
  水儿的病终于宣告无治。曲风向团里请了长假,来陪伴水儿度过最后的时光。
  在此之前,如果说他对于自己竟然爱上小女孩还有许多迟疑自责的话,那么此时,他早已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而明白坦诚地向所有人承认了自己的爱。
  为此,林家人特地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林爸林妈觉得曲风此举太超乎常理,而他表现出来的那种锥心之痛也未免过分了些。他们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怎么会同一个小女孩搅在一起呢?他们之间的感情看起来太奇怪,太不正常了。以前他偶尔来医院探病还没有什么,毕竟,他是小林的男朋友,关心女友的亲戚也是应该的。可是现在闹到要专门请假长陪,就未免太出格了。水儿住院,自有我们一家人照顾,用不着他一个外人来陪护吧?我们是不是该跟他谈谈,要他以后不要再和水儿走得这么近?”
  姐夫也说:“水儿这回醒来,对曲风比对我这个当爸的还亲呢。每次叫爸爸都叫得忸忸怩怩地,别说抱了,连手都不让我碰。可是跟曲风在一起,却亲热得不得了,简直一时半刻也不愿分开呢。我早就觉得怪了,要不是你们今天说出来,我还不想理会,但是既然大家都觉得不合适,这话我也就明说了,水儿是个小孩子,不懂事,可是曲风是大人,应该知道分寸,同小女孩这么搂搂抱抱的,到底看着不雅,现在闹到要陪床,就更不像话了,依我说,明天就让他回单位,好好上班去,做什么特别护士,咱们家又不是没人。”
  大林却不同意,拧着眉说:“我也觉得有点怪异,可是水儿自从上次醒来后,就只喜欢同她这个从天而降的曲大哥在一起,我这当妈的,实在不忍心剥夺她生命中最后的快乐。她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何必还用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大道理来要求她呢?”
  姐夫摇头:“依你这么说,就因为怜惜她生病,就由得她胡来了?”
  “水儿不会胡来。”大林坚定地说:“水儿很懂事,她心里,比普通十二岁女孩子明理得多,甚至比我们这些大人还懂得感情。记得她上次刚醒来不久,问过我,后不后悔生下她?我说:不后悔。虽然我看不到她长大,看不到她结婚生子,为我们养老送终,可是,她仍然是个好女儿,我不后悔有她,为她受再多苦也不后悔。她就劝我说,妈,我们能做母女,我爱过你,你爱过我,这就足够了,我没有白来一趟,你也没有白疼我一场。相聚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么不同呢?只要有爱,怎么样的人生都是幸福美好的。这样懂事的女儿,怎么会做坏事胡来呢?”
  水儿和大林的谈话,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都不禁又感动又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久,是小林先开口:“爸,妈,姐姐姐夫,我跟你们说,水儿的内心,确实已经是个大女孩,已经懂得感情,也懂得爱。她和曲风之间,便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爱情。”
  “爱情?”这个词,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旦明白地用语言说了出来,所有人都为之一震,呆呆地看着小林。
  小林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你们很不习惯这个词是吗?‘爱情’!对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来说,爱情,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可是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要曲风是真心爱水儿,水儿也只有和曲风在一起才开心,那么,他们反正也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我们又何必阻止呢?再说,就像曲风说的,水儿的日子不多了,我们应该在她走之前,让她尽量过得开心一点。她的时间也许只有一个月,也许只有一星期,甚至也许,只剩下最后几天,我们既然没有办法延长她的生命,就只能尽量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多给她一点快乐,如果她认为只有同曲风在一起才是快乐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满足她呢?”
  林妈妈愣了愣,轮流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最后说:“既然你们俩都这么说,我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她的目光最后定在小女儿脸上,疑惑地问:“曲风不是你的男朋友吗?你也不在乎他对水儿的这种特殊感情?甚至,就像你说的,竟然是爱情?”
  “我不在乎。”小林坚定地说,“我对不起水儿,拉她去见什么鬼道士,才引起她这次发病。如果能做什么来补偿,我什么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同她计较曲风的感情呢?”
  林爸点点头,望向大林的丈夫:“你是水儿的爸爸,你怎么说?”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来客,正是曲风——
  荷花落
  〖所有的舞中,我最喜欢《飞天》。
  我喜欢《飞天》里那种虚无缥缈的神韵,那种如梦如醉的雍容,不带一点儿心机,不染一丝红尘,翩然飞起,乘风归去。
  死亡也是那样的一个过程吧?
  今天剧团的女孩子们玩一个游戏,互相问:如果死,你愿意选择怎样的死法儿?
  我说,我要死在长白山天池里,因为,那里最冷,最清净,最接近天堂。
  我没有说真话。
  真话是,我想,舞至心竭,死在你的怀里。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到了荷花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明白:水儿要走了,她在人间呆不长了。
  而水儿自从再次醒来,就没有笑过。并且,她开始常常谈论死亡。有一天,她对曲风说:“曲风,我一直都希望,如果要死,可以死在你的怀中……”
  “水儿,不要再说了!你会好起来……”曲风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有多么苍白无力。
  水儿深深叹息:“为什么老天这样捉弄我?把我生成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还不够,还要让我得绝症。我本来以为,虽然太小,可是总有长大的一天,我可以等,等到十年之后,嫁给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曲风,我们没希望了,我就要死了……”她痛哭起来。
  曲风更是肝肠寸断,抱紧水儿,不知该怎样安慰才好。是盛夏,可是女孩的眼神,却冰冷而荒凉。是的,那种万念俱灰的神情,正是小林说的那个词:荒凉,荒凉得几千里不见人烟的。甚至,她的身体也在轻轻地发着抖,似乎不胜寒瑟。
  她望着曲风,缠绵地不舍地望着,半晌,轻轻问:“曲风,告诉我,你喜欢小林吗?”
  “小林?”曲风一愣,泪眼朦胧地望着水儿,不明所以,“我和她,只是朋友。”
  “她对你,可不这么想。”水儿苦笑,“她一直把我当对手,我也一直很讨厌她,可是我死之后,就再也没本事同她争你了……”
  “水儿……”
  “曲风,我虽然讨厌她,可是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爱你……如果……我死之后,如果你觉得孤单……就娶了小林吧。”
  “水儿!”曲风轻轻掩住她的嘴,“不要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我答应过你,要等你长大。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我谁也不娶,就等你长大。水儿,你是我惟一的新娘!”
  水儿,你是我惟一的新娘。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曲风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娶,现在就娶她,和她举行婚礼!
  “举行婚礼?”林家人仿佛听到天底下最荒谬的傻话,荒谬得让他们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林妈妈期期艾艾地问:“曲风,你刚才,是在说婚礼吗?”
  “是的!”曲风坚定地站在林家的客厅中央,承受着众人惊讶之极的目光,重重点头,“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怪,和水儿之间有点不正常。我不想解释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对一个小女孩这么关心,关心到几乎违背我本来个性的程度。我来,只是想请你们替我和水儿举行婚礼。水儿一直说希望长大了可以做我的新娘,我也答应过她,会等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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