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是深圳一个贼

第8章


一连数日,他都和我在一起。    
  七爷训练我的方法很特别,在他的宅院里有一间密室,里面藏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和尚打坐的蒲团,有硬邦邦的生牛皮,有带耳朵的铜盆,还有一部黑石棺,看着糁人。    
  七爷教我在蒲团上打坐,冥想,放松;教我用一根根手指捅生牛皮;教我用手指夹铜盆里的硬币。    
  可能我天生是做小偷的材料,这些技术一捅就透,一教就会,根本不是难事。没过多久,我就能让硬币在指缝间跳舞,动作纯熟,胜于魔术师。    
  过了这一关之后,七爷教我练“御气”,他说气闲不浮,才能感觉灵敏,做活快捷迅速,判断准确。    
  具体做法,就是将我送到黑棺材里睡大觉。    
  按照七爷的指点,我躺在黑棺里做垂死状;放松,调匀呼吸,想象自己漂浮在天空中。正惬意,忽从棺顶降下一盆冷水,将我从云端打落在地。再不然,就是从棺材底下生起火炉,蒸人、煎人、烤人;或者制造各种怪声,吵得你心烦意乱,直想骂人。妈的,当个小偷,还要受这般折磨。    
  为了练习这门绝学,我整整在棺材里躺了三个月。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偷偷吃了一把安眠药。一把药吃下去,就是棺材外面变成滔滔大海,大海再升腾化为高原陆地,都无法再打扰我。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才昏昏沉沉醒来,是七爷把我折腾醒的。他用银针扎遍我全身三十六处大穴才弄醒我。    
  在我耳朵眼里,七爷挖出一团棉球;从我的胃汁里,七爷化验出“安乃近”的成份。    
  那是托豆子买的。    
  为了这一瓶三元六角钱的安眠药,我搜遍肚子里所有的甜言蜜语,编织成一束珍贵的花朵,献给豆子。    
  “豆子,我的好豆子。”    
  说第一句的时候,豆子冷笑;第二句,豆子犹豫;第三句,豆子的脸上呈现出幸福的微笑;还没等我说下一句,她就亲了我一口跑掉了。    
  可惜,“安乃近”劲太大,吃晕了。    
  在七爷的教诲下,一年后我的手硬如铜铁,软似面条;硬的时候可以一拳打碎石板,软的时候可以将指头反叠到手背;手指头更像长了眼睛,将一把硬币抛到空中,挥手之间,就能将它们回收到指缝中。    
  不久,豆子带我到上海宾馆实习。咱们中国人挤大巴有个习惯,车一到,大家拼命往上挤;挤就挤罢,嘴还不闲着,骂骂咧咧:“你他妈怎么回事,快上啊!”    
  豆子带我实习的时候,给我当托儿,挤车时故意挡在门口;伴着一溜叫骂声,我拿报纸做掩护,像摘苹果一样摸了两个钱包。    
  上车之后,主要看我的手艺了。我四处踅摸一下,寻找下手目标。靠后门坐着个穿西装的,正打手机聊天。    
  “你猜我是谁?”他说;脚翘在椅背上。    
  我一见,就像遇到二大爷似的,挤过去和他打招呼。    
  “哎呀!”我说:“哎呀!”趁握手,用报纸一挡,把他手腕上的表溜进衣袖。    
  打完电话,他严肃地问我:“你是谁呀!”    
  我赶紧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认错人你和我握什么手!”    
  “握手之前我不是以为你是那谁嘛。”    
  说话功夫,突然大巴一个急刹,车厢的人齐声惊叫,乱成一锅粥;我假装没站稳,趴到他身上,起来时已经把他脖上的领带解下来,塞到裤兜里……    
  七爷真是个大行家,果然有眼力。在偷盗这个行业,我的手如鱼得水,发挥了应有的特长。掌心短,指尖长,我突然领悟到深圳小巴上贴“注意小手”四个字的含义了。    
  “小手”就是我这种手。    
  敢情写字的也是内行人士。    
  现在在深圳掏包的,都没有我这种本事了,都是用医院夹棉球的镊子;这帮败类,简直是对手艺人的侮辱。    
  手灵巧到这份儿上,开锁更不在话下。不是我吹牛,到现在为止,世界上还没有一把锁是我打不开的。    
  在这个问题上,主要功劳在七爷,他帮我打下的深厚基础发挥了重要作用。    
  冥想、放松,其实就是练感觉,打开心中的那只眼。    
  佛家气功中,有个词儿叫“开天目”,与此大同小异。天目开,锁中结构就一览无余,用针尖轻挑簧片,啪,锁就开了。不信,咱们可以做个试验,用布蒙上我的眼睛,只需要给我一根针,捅进锁孔一转,这把锁的结构图就能画出来。    
  乔大羽的“气死贼”牌防盗门,不是七爷开的,是我。雕虫小技,何用师父动手。    
  关于做小偷的训练科目,还有很多,像什么练眼力、练体能、练攀缘等,都是独门功夫,技术保密,不宜一一公开。不然全深圳都是干这勾当的,成何体统?    
  现在咱们转移话题,谈谈豆子吧。还是女人有意思,我热爱女人,她们永远是这个世界的开心果。一位作家说,爱情是小说永恒的主题。谈豆子,就是谈女人,谈爱情。    
  不管是谈女人还是谈爱情,其实我都不是很在行。爹妈生我那会儿,电视上正热播《梁山伯与祝英台》,弄得我在胎里就受影响,纯情得像只刀螂。毛葳的死就是明证。    
  如果她活蹦乱跳地活着,我的人生肯定是向上的!    
  在感情这种事儿上,豆子挺看得开,她特别瞧不起我这一点。“矫情。”她说。这个词儿还是我教她的。    
  豆子从小生活在南方,没事一天三趟往香港跑,资产阶级思想没少毒害她。在她眼里,男人不过是生理需要,茶余饭后的一道甜点。    
  我的手艺练成以后,七爷派给我一个活儿,帮观澜镇做饮料的几位朋友偷配方。    
  为了安全起见,他特意安排豆子协助我。    
  这个牌子的饮料,大家可能都熟悉,有句著名的广告词是:想喝你就摇一摇。画面上一个大美女手里托着乳房作陶醉状。    
  请我们偷配方的是厂老板的儿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过,世上就是有这种事。    
  他们的老爸是香港人,为人嚣张,不近情理,动不动就乱发脾气。有一回,一位客户到厂里拜访他,还没开口说话,他就指着人家鼻子臭骂。原因是客人肩膀上有头皮屑,手上的指甲太长。    
  这位仁兄不仅对别人要求苛刻,对他的儿女也是如此,动不动就叫:“衰仔,我把钱烧了厂卖了,也不留给你们!”还没等他烧钱卖厂,他的儿女就开始密谋他。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的儿女们也曾想自己动手,可惜他们没这个本事——配方在老头脑子里,偷不到。一次,他们借老爸生日之际,把他灌醉,严刑逼供,老头只说两个字:砒霜。    
  要偷老头的钱容易,因为它不是在保险柜就在银行里。要偷配方就没那么简单了,配方在老头的脑子里。我有本事打开门上的锁,却没本事打开脑子里的锁。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趁老头配料时,把全过程摄录下来,拿给他的儿女们慢慢研究。原料、配比度、温差等,他们不难掌握。    
  配方是香港老头的命根子,他费了三十年心力,头发掉光了,才弄到“人人都爱喝”、“一喝忘不掉”的地步。    
  他的配料室是特制的,一个由玻璃和不锈钢组成的大房子。据说密封性能相当高,能达到美国宇航局的标准。    
  锁是指纹锁,最新高科产品,老头的五根手指就是钥匙。    
  平时,老头不许任何人进配料室,包括他的儿女。所需要的原料通过输送带传进来,等他配好之后,通过一条管子送到车间,然后工人们再配果汁等辅液后,包装出厂。    
  这个配方的确神奇,平均每公升浓汁配辅液后,能加工20吨成品饮料,罐装后就是两千瓶。    
  配料室的锁没什么用,尽管它是指纹的。锁这玩意生来就是给人开的。钥匙千变万化,其实芯儿都差不多。    
  这就像人生,千人有千面,但有一个东西不会变:人是感情动物。它就是一把锁,只要掌握好技巧,咔嗒,什么疙瘩都能解开。    
  多前年的那个晚上,我边开锁边唠叨。豆子在旁边支着耳朵,佩服得什么似的:“你真高深,可就是有点听不懂。”    
  我说:“这就像男人和女人……”    
  豆子抢着道:“男人是锁女人是钥匙。”    
  我知道俩人说岔了,就没再搭理她。    
  进了配料室,我从携带的工具箱里摸出手电筒,寻找方便藏身又便于拍摄的地方。里面除了大大小小的罐子之外,就是支架;大的罐子有一人多高,小的比试管还小,根本就藏不住人。最后,我们选定了头顶上那层隔热用的天花板。    
  天花板是石膏做的,禁不住人;幸好来之前做好了准备,带着尼龙绳,于是就把它拴在腰带上,吊在天花板和屋顶的空隙里。    
  在扎尼龙绳的时候,豆子突然道:“我想把你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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