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

    “一如春末的溪畔，陆续坠落的花瓣漂浮于澄澈的水面。
    一阵冷风吹过，满目春景纷飞。
    支离破碎的不是水面你倒映的容颜，而是我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走向你的踌躇之心。”
    像是失恋者不着调的几句呓语，山坡上的流浪诗人望着远方空无一人的荒地深情款款。
    然而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对他做出了回应。
    万里无风无云，某种不可视的潮流却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撕裂苍穹而来。
    凡人毫无知觉，飞鸟不曾惊悚。唯有大陆上的所有顶级强者一瞬之间被惊得屏住了呼吸。
    接下来短暂的数个呼吸，对这个大陆来说却漫长得像是一整个世纪。
    然后世界的回应终于降临此地。
    大地上骤然出现了十四朵肉眼可见的红色水晶花，它们的半径从数千米到数万米不等，恰好把位于这片土地上的十四个中心城镇囊括其中。
    “再见了，我的恋人。”
    伴随这句喃喃细语，十四支同样肉眼可见的巨型长矛出现在苍穹之上，并且立刻坠落，毫无悬念地一一贯穿了先前出现的花朵。
    接连不断的“咔嚓”声中，巨大的水晶花纷纷化成了细小的碎渣。而那十四个城镇不知何时竟已成为了周围晶体的一部分，于是在这碎裂声中同样化作了逝去的风景。
    没人说得清这些碎渣落在了何处，红色长矛消失时原地只是存在了十四个巨大的真空漏洞。
    “呯！”
    空气骤然压入真空，迸发出的巨响绝对比数十亿人口的大帝国储备的全部炸弹同时引爆还要可怕。
    连锁的破坏随即产生，无匹的冲击波轻易地瓦解房屋、崩坏山体。待到一切平静下来，不止是中心城镇，方圆数十千米的土地也被一并抹平了。
    流浪诗人戴上斗篷，一个转身离开了这片土地。
    ……
    ……
    “止步！”
    “口令！”
    两个洪亮的声音先后响起，如一阵清风飘进此地的凯恩随即顿住了脚步。
    拍打整理了一下外套，凯恩缓缓摘下帽子，举止儒雅地望向警戒的岗哨，回答道：“蔷薇。”
    一名岗哨立刻放下武器立正，大声回令道：“冰蓝！”另一名岗哨则大声道：“手令！”
    凯恩手指轻触衣领，八朵绯红的蔷薇花在他的手臂上依次浮现，此外隐隐还有十个星点与蔷薇花朵缠绕交映。
    岗哨背后的要塞立刻闪起一阵光芒，无数透明花朵涌动而出，延伸成一条道路铺向凯恩的脚下。
    两名岗哨见到这一幕如遭雷击，身体本能地退后一步且行了一个半跪礼，低下的头颅也隐藏下了满脸的震惊表情。
    ……
    “尊敬的殿下，大法师大人，北境第一要塞欢迎您的到来。”
    “蔷薇家族的殿下，你将我们全部集中到这里有何要事？”大陆边境魔法议会的战略中央大厅内，一名老法师在清点完人数后上前汇报。
    “把大家叫到这里来只有一件事”，不同于先前留给众人的第一印象，凯恩讲话非常直接：“此地战争反反复复，依我看，根源在于某几个种族给脸不要脸。我的打算，从边境线上把他们抹掉。都有谁愿意陪我一起去？”
    众人面面厮觑，甚至没人愿意去接过这个话头。
    冷静而尴尬的空气持续了半晌，最后还是先前的那个老法师上前回应道：“殿下，如你所知，我们的职责是驻守此地，如果没有来自安维利亚的命令……”
    老法师讲到这里便刻意顿住，众人的决定以及这样做的理由都传达给了对方，但他同样好奇对方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能站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有着非凡的智力，凯恩一开口众人便一致推断出他没有合法手续，否则就该是先亮明手续。
    同理凯恩也清楚没人会响应自己才对，但他还是把众人集中起来了，所以不止老法师好奇，众人也很好奇其中缘由。
    “我们魔法师是怎样的一群人呢？
    个体只接受‘合理’规则的束缚，魔法圣地也只以‘正确’的规则去约束个体。
    如果我们的出发点是‘好愿望’，最后又达成了‘好结果’，得到的只会是一致认可。
    魔法文明闪耀了数千年的光辉可以证实我的话语没有半点水分。”
    凯恩侃侃而谈。
    “这个我们能够确定，如果私自跟着你攻向北陆能带来大陆边境的长久安定，收获到的必是荣誉与称赞。不过，你要如何保证我们必胜呢？殿下终究还不是传说法师。”
    一位大法师合理质疑道。
    凯恩没有立刻答复众人，而是转过身子，背负着双手一步步向大厅前方走去。
    然后他的声音才慢慢响起：“你们都知神话时代，熟悉魔法文明的起源与发展，想必也都思考过魔法的未来。不过你们之中有谁可以触及这个未来，谁能断言魔法的下一个时代？！
    然而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能！
    数代人的猜想与尝试，在老师手中形成理论，这成果又经由我继承并做出了最后的完善。积蓄两个世纪的生机与活力，含苞待放的浪漫之花终于向着这个世界展露了它的笑颜。”
    凯恩登上讲台，大声道：“你们不曾看到，我走来的一路，浪漫之花正在盛开。但你们还有机会见证它在前路的绽放。
    所以仔细想想吧！
    终有一日，浪漫之花会成为蔷薇花的代名词，而我的魔法会成为新的蔷薇誓约。而你们的名字呢，能否被历史铭记？！”
    ……
    凯恩没有直白地讲出“追随于我，在魔法文明的历史上留下荣耀”，但他的这番演讲还是成功打动了在场大多数只为荣誉而战的魔法师。
    “我们愿意跟随殿下前往。”片刻之后，大厅里终于回响起应答声。
    “很好”，凯恩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开口道：“那么，还有两点需要说明。
    其一，关于为何找到大家。
    这次变革会是行为观念与魔法理论的同时革新，过程注定漫长，很多地方还会有些离经叛道。
    我的家族愿意支持我，我却不想让家族为难，所以最好是让大陆居民切实看到浪漫之花的魅力。不过各位也请放心，未来志同道合的人将会比比皆是。
    其二就是，这次随我前往北陆的只有十人。剩下的人不必灰心，你们另有使命。要知道，开拓未来的道路，有多少力量都是不嫌多的。”
    “十人？敌对种族可是有数个巅峰的大魔法师隐匿于这片土地，新魔法已达到这样的高度了么？”
    最上流的贵族考虑问题时总是力求全面稳妥，然而一般的魔法师并不喜欢这样的麻烦。所以魔法师们略过凯恩的多数话语，直接询问了他们心中最好奇的问题。
    “是的。准确来说，火力方面基本上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新魔法的施法效率非常高。
    小队中其余十人的攻击压力很小，他们的主要任务包括警戒、搜寻、机动、防御等等，尤其是防御这一点。
    新魔法也不能颠覆一些基本常识，防御总比攻击困难，而且个人在一定空间内布置的防御魔法很容易饱和。”
    这里的魔法师都不是寻常人，所以对于凯恩这番听上去“想当然”的话语，并没有谁觉得是绝对不现实的。
    自从魔法文明诞生的那天起，魔法师便是天生的战争巨兽，而一位大魔法师本身就意味着一场战争。
    后来人类势力能够作为主力之一终结掉神话时代，最关键的要素就是魔法师们的活跃表现。
    全新的魔法理论很可能意味着人类文明史又翻至了新的篇章。
    这样的背景下，没人觉得用一个小队打垮几个落后的种族会是不可能的事。甚至相反，如果不是北陆形势特殊，热血上头的魔法师们有信心去把这个大陆横扫一遍。
    ……
    随后一个月的时间，北境第一要塞的魔法师们都在废寝忘食地学习凯恩整理出的魔法理论。
    然后这天，其中十位佼佼者来到了凯恩面前，为首三人正是这个要塞战力最为卓绝的大魔法师。
    毫无疑问，新魔法延续了魔法文明的基本特质，唯有最聪明的人能掌握最强的力量，并且是最快速地掌握这份力量。
    “为达成战略目标，进入北陆之后我们这个小队大部分时间会采用第一学术会议的经典超远距离阵型。
    具体来说，你们十人以三、三、四的数目的分为三组，米洛组以三角站位居于队伍内侧，杰尔夫组的四人以十字站位分布于队伍外侧，然后便是卡特组三人要以游动的位置存在于阵型之中。
    最重要的当然是卡特组，三人需要在不干涉另两个小组正常职能的情况下，频繁穿插二者的阵线以实现整个小队内部魔法信息的流通。
    同时，卡特组需要视情况掩去我的存在以及在某些时刻辅助我完成魔法。”
    凯恩从基础阵型开始讲起，逐步向小组各成员阐明了越过边境线后的战术及施行。
    半刻钟后，凯恩放下手中的铅笔，走到在一旁待命的骑士团长面前。
    “有这样一句真理，战斗中只有大魔法师可以牵制大魔法师。
    这里战力最顶尖的大魔法师被我带走了，要塞的防御力量会非常空虚。
    以防万一，我的意见，频繁向第二要塞输送低端战力，并对西北方向展开持续炮击，且散布出第二要塞将要出兵进攻北陆的消息。”
    这个策略不难理解，大张旗鼓地故布疑兵，敌方反而觉得我方不可能是战力空虚，而有可能是设了陷阱。
    骑士团长点了点头，但内心仍有不安，只是这个场合也不好多说什么。
    对方的身份地位根本就不允许他进行任何质疑，更何况当下的大背景是这里的整个魔法议会都选择了支持这位殿下。
    “团长不必忧虑，我们小队的行动效率会比对方的信息沟通速度更快。
    两个礼拜，我们会寻出对面种族的王殿，并在第一波袭击中破坏掉他们的信息枢纽。
    相信我，他们醒过味时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凯恩却看出团长的忧虑，出声安慰了一句。
    但也仅仅是这么一句，凯恩习惯于用结论说服他人，随后便独自一人站上城头，等待小队的集结。
    “米洛，隐匿。杰尔夫，幻形。卡特组全员准备上位风元素操控。”
    伴随着凯恩的命令，小队所有成员的身体上都升腾起了火焰般跃动的白色光芒，空气中蜿蜒生长出了密密匝匝的蓝色光绳，将所有人串在一张大网之中。
    “团长，我们离开之后，倒数十个数，命令所有的三级制式魔导炮向正北方向集火一个时辰，抹消掉我们行动之初的一切痕迹。
    那么诸位，一切就绪。出发！”
    凯恩小队在骤然呼啸的风元素之中隐去了身影，待到十个数默数完毕他们应该到了数万米以外。
    骑士团长抬起右手，整个要塞的围墙上浮现了神秘而古朴的纹络，墙头二十门宛若古老雕塑的漆黑巨炮在这一刻变得火红而炙热。
    ……
    ……
    “嗞~”，一阵极高频率的尖锐挤压声从半空中传来，异色双瞳龙族的王宫随即一阵摇晃。
    连接的“咔嚓”声中，宫殿穹顶的彩色玻璃被震成碎渣纷纷落下。
    龙王猛地站起身子，他察觉到十个强大的生命气息藏匿在了纷纷坠落的玻璃碎渣里面。
    难以形容的危机感浮现心间，龙王一声大吼，眼中的双瞳有一只失去色彩变成了一团灰暗。
    便在这时，空气中毫不起眼的十块玻璃碎渣一刹那间停止了下坠，十道蓝色亮光在不同空间位置以不同角度一同朝着宫殿正中的龙王激射而去。
    但是这些出人意料的迅疾攻击均在龙王周围的一个球形空间内扭曲消散掉了。
    不仅如此，球形空间还向周围空间传递出一组特殊的振动，先前有过异动的玻璃碎渣被彻底锁定在了空中。
    藏身于玻璃渣中的魔法师们没有半分慌张，因为凯恩殿下对龙王的评价只有一句话：“这支龙族支配空间的瞳术并不能抵挡真正强力的攻击魔法。”
    ……
    遥远的荒原之上，在地面静坐已久的凯恩接收到坐标信息后站起了身子。
    凯恩面前一大堆安静悬浮于空中的透明符文立刻按着某种规律有次序地流动了起来，一道白色亮线紧接着迅速形成并朝着远方直射出去。
    厚度有着近千米的岩石山体，白线轻松洞穿；沿途异色龙族的四道功能各异的防御结界，白线一扫而过。
    宫殿之中的龙王只是本能地觉得危机并没有消失，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有效应对，那道白线就已突破宫殿来到了他的面前。
    死亡降临之前，龙王洞察出了这道白线的本质，那是被压缩到了极致的高频震荡的风元素，至于风元素为何会如此可怕，他没有时间思考，也不再有机会思考。
    龙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有效躲避，但那个魔法的发动者显然已对他的位置有了精确到毫厘的掌控。
    原本应该只会擦伤他的白线突然炸开，高速震荡的风元素利刃倏地四散开来，并以无法琢磨的不规则轨迹对他的身体进行反复穿刺。
    更为可怕的是，散开的风元素仍在以特定的频率震动，龙王的强大灵魂很快被磨灭殆尽。
    凯恩等人毫不意外龙王的消亡，但那堆激烈的风元素中竟有一道红光冲天而上，瞬间便凭空消失！
    “这怎么可能！”现场的魔法师们几乎同时惊讶的发出了声。
    魔法师们的精神何其强大，虽然时间很短，但他们已经反复确认过了那道红光，那分明是一块菱形的红色晶石，而且中央有一道明显的裂痕！
    ……
    “凯恩殿下，这……”
    “不用多说，我也很震惊。那件禁忌物品竟会在这么一只可笑的龙王身上！”
    众人沉默了半晌，显然都心情不佳。
    “罢了，这样的事物是不会被生灵的意志所左右的，它这样选择，或许是和这片大陆的因缘已到了尽头。”最后还是凯恩出声开解众人。
    “还是先办正事吧。”放下这点纠结，凯恩又变回了先前那个气质浪漫的诗人。
    ……
    “遍布荆棘的时光之中同你约定。
    我倒下的身躯化作土壤，滋润你百年的茁壮生长。
    直至你的芬芳充斥整个彼岸，盛情怒放的绯色花朵永不凋零……”
    诗人的动情吟唱引得明月洒下一片晶莹，月光之下坚硬的大地在这一刻竟被软化，缓缓向东流淌而去。
    然后就在突然出现的无形屏障挡住大地的去势之时，绯红色的蔷薇花终于破土而出。
    花朵只旋转了一瞬，巨大的无形屏障却蓦地碎成了漫天的亮点，与流淌的大地一起渐行渐远，宛若似水流年去而不返。
    唯有虚幻的蔷薇花仍驻足在原地，似乎会常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