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惑

爱恨轻别离


    未等李清安开口问道,方丈慧心眉头微皱,朝站定在屋顶上那人喊道:“你是何人?又是怎能进到少林寺里来的?”显然方丈慧心并不认得藏剑阁阁主林虚。林虚却未开口说话,他的眼眸已没有了人类才会有的灵动,没有了光彩,因为他已没有了眼球,没有了心,没有了作为人才拥有的情感,他只是望着,无神的望着方丈,他那高挑却又枯瘦的身子缓缓弯下了腰,,如同野兽般,一只随时准备狩猎的野兽。
    林玄子也很震惊,苦苦找寻了如此久都未有音讯的男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他曾经很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但现在却又是这个男人出手救了他的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少林寺?他脖子上,脚上,手上的镣铐看上去就像是刚刚折断的?他一直都被困在这么?”纵然林玄子的疑惑再多,眼下他也没有了思考的机会,因为站在屋檐上的那个高挑枯瘦的男人,已出手了。
    林虚如同一只紧绷的弦被放开来一般,双足发力朝方丈慧心扑来,慧心一手护于胸前,一手持棍束手在背,随时接下林虚对他发起的攻击,林虚手指微微抬起,先前扎在石板里三分的生锈钝剑此刻却“嗖”的一声朝方丈慧心腰间飞来,以此同时林虚也将扑到方丈跟前。
    方丈慧心看在眼里,背在身后的手腕转动,铜棍旋转着挡下了这飞剑,方丈慧心顺势向前,迎着林虚就挥出了一棍,林虚好似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全然丧失了理智,也不阻挡,低吼着还是朝方丈扑来,结果可想而知,这一棍沉闷闷的击在了林虚腰间,将他打飞了出去。
    林玄子忙接下林虚,只是抱着自己的父亲,却如同抱着死人一般,全身冰冷无比,林虚好似未受伤一般,便要推开接下自己的林玄子,再次朝方丈慧心扑去,林玄子抱住他的手却越发的紧了,林玄子不愿他的父亲再为了他战斗了,他歇斯底里呼唤林虚的名字,只是想让林虚再次看看自己,二人对望,林虚空荡荡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东西,林虚好似冷静了下来,呼吸声逐渐平缓,口中也不再低吼,只是方丈慧心与慧空脚步声响起,二人已冲了上来,林虚又恢复了平常的癫狂,推开了林玄子,朝二人扑去。眼前的这个人哪里还记得林玄子,记得自己的儿子,他只是一头野兽,在宣泄怒火罢了,他的神志已完全丧失,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父亲对儿子的感情。
    林玄子不愿自己的父亲再受伤害,手上动作又起,眼眸中又闪现出了电光,十四口飞剑应声而起,在林玄子身边一字排开,雷声滚滚朝二人飞去,方丈慧心还是故伎重演,袈裟一挥,十四口飞剑又收入袈裟中去,林玄子不得不承认这一式他此刻还未找到破解之法,手指慢慢舒展,手也渐渐垂下,可还未等他放弃,十四口飞剑“唰”的一声撕破了袈裟,应数飞出。
    方丈大惊,虽未搞清楚为何并未困住这飞剑,可战斗还在继续,战场风云万变,人也应该随机应变,绝不能为了已被破除的一招一式而分心,方丈慧心正是熟知这道理,方才走到如今的,眼下应该关心的是林玄子下一式该如何发出,林虚呢?林虚对他而言只是疯子罢了,他并未将林虚放在眼里,方丈抬头看去,不禁紧皱眉头,林玄子已双手放下不再控剑,那么这十四口飞剑又是如何撕破了袈裟?难不成藏剑阁控剑的方式也能不用手么?正思考间,见慧空对自己大喊小心,方丈慧心抬头看去,只见头顶雷声震震,电光时不时劈在自己周身,十四口飞剑正悬在自己与慧空头顶不远处,心中大喊不好。还未跳开,就见十四口飞剑已朝头顶砸下。霎时间十四口飞剑已镶入了地中。慧心心中疑惑,这飞剑为何不朝自己头顶飞下,就这疑惑间他已丧失了逃走的机会,雷声更响,电光更亮,插在地上的十四口飞剑形成了一张电网,电光在十四口飞剑中互相穿梭,方丈慧心与慧空站在这电网上,已被电的不得动弹,身上酸痛,如同数百只红蚁在身上啃噬,不仅如此在这雷阵中心灵也要饱受煎熬,慧心心中暗骂自己愚钝,若不是自己非要想这十四口飞剑为何不朝自己头顶飞来,也不会被困于此,他虽熟知战场中风云万变,不能分心,可还是忍不住着了道,被雷电击中是个人都不会好受的,这雷阵威力不减反增,方丈慧心与慧空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了。
    林玄子看去,林虚眼中闪烁电光,五指带电朝雷阵方向压下,林虚好似又恢复了些许理智,抱起昏倒的阳千山便朝山下跑去,林玄子会意,趁现在方丈等人还未动弹,还是赶紧逃跑罢。背起李清安就跟着林虚走去。李清安还想自己走,却被林玄子不由分说背在后头,走出外殿操场外,众人脚下数百米长的云梯下,少林僧人或站或坐于台阶上,他们都在等着方丈将二人擒住,可此刻走出来的并非是方丈,而是这三位少年郎,还有一位蓬头垢面的高瘦汉子,众僧人正疑惑着,林虚已脚下发力,朝云梯下跑去,他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林虚抱着昏睡的阳千山,那一柄生锈钝剑环绕着他旋转,只见他身轻如燕,或点或踩在众僧人头顶,跳起挡住他去路的少林和尚都血溅当场,林玄子站与林虚后头,林玄子双手背着李清安,此时想要控剑,手却腾不出来。林虚却控剑自如,他虽抱着阳千山,双手也是腾不出来的,那他又是如何控剑?林玄子仔细看去,原来他虽抱着阳千山,右手小手指却是在动的,“难道父亲是靠着这只小指在控剑么?”对于藏剑阁来说,控剑的难易在于一个人能控多少只剑,人只有十指,却要控制十四口飞剑,作为江湖中御剑门派中流砥柱的藏剑阁来说,历代藏剑阁子弟若是能控剑超过十柄以上,便已经是天赋异禀,资质超群了,可眼前的林虚,他不仅能御剑十四口,竟还能在抱着人的情况下运用小指头控剑,小指头作为五指中最不灵活的一指,本身对御剑者就有一定要求,而林虚不仅能熟练运用自如,甚至可以说已到了变态的境界,眼下大家都毫无还手之力,林虚不仅只用这一支生锈钝剑杀出了一条血路,还要用这柄飞剑护着林玄子安危。林玄子骇然,眼前父亲竟如此的强悍,就连历代藏剑阁阁主若要做到林虚如此境地,怕五个手指便能数的出来。想来自己父亲功力进步之快真是无人能及,之前自己这不争气的父亲连御剑十四式中的第十式都未学会,大闹藏剑阁时竟已完全掌握了御剑十四式,如今再见时又让林玄子一顿震惊。
    大石砌成的台阶上已被少林僧人的血染的殷红,一股股鲜血顺着台阶流下,若是飞在天上看去,这数百米长的云梯已被染红了大半,鲜血还在朝更低处流去。这番景象已然吓坏了少林僧众,他们已不敢再朝林虚出手,甚至不敢再靠近这柄飞剑,这柄生锈钝剑就如同判官的判笔,被这柄飞剑盯上的人,都已入了阎罗殿中。不知不觉中少林僧众已让出了一条路。
    众人一路飞奔已来到了天山山脚下,山脚下还有李清安,阳千山等人先前骑来的马儿,系在马棚中摇着尾巴,吃着草,再往前几里地便是菁山城,若到了那边就不归少林管辖,便能逃出生天了。只是眼下脚步声又起,只见一人手拿铜棍,一步一步跨过石头台阶,已离众人不远,众人赶紧牵来马儿,齐齐上马准备逃走,这老和尚即使健步如飞也是追不上健壮的骏马的。可林虚却不上马,他只是将阳千山交于林玄子,直勾勾的盯着林玄子,他的眼里虽无神,他的眼里虽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但他如今却有了人的情感,有了作为父亲对儿子的情感,癫狂的脸已平静下来,那干瘪凹陷的眼球中好似流出了两行泪来,枯瘦的身子也好似抽泣般颤抖,他只是看着,看着面前他的爱子。虽然他已入魔很深,他却始终并未忘记他的孩子,为了他的孩子,他宁愿入魔,宁愿去死!
    林玄子还未察觉,林玄子已和李清安骑马奔出了数十步,站在数十步外催促他快些上马,可林虚并没有动,忽而破空声袭来,一根铜棍已捅穿了林虚的脖子,将林虚死死钉在树上,林虚并未恢复癫狂,这次他的神情还是清醒的,他的眼眸还是带泪,他已不再是只会发狂的野兽,此刻他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林玄子的父亲。
    林玄子大惊,忙调转马头往回奔来,方丈慧心也从树丛中钻出,林虚虽被固定在树上,手却是能活动的,那柄飞剑射出,方丈却不躲闪,抬手护住要害,这剑便刺在方丈手臂处,方丈又迅速抓住飞剑剑柄在手上,使这柄剑摆脱了林虚的控制,这招真是险中又险,若是躲闪花费了时间,只怕林玄子,李清安调转马头赶来,那么方丈慧心的处境便要危险了,何不故意吃下林虚这一击,这样林虚便无力再朝慧心发起进攻,在迅速解决林虚,方丈慧心只需在一人支撑李清安,林玄子二人进攻不多时,少林弟子便能赶到。对于方丈慧心来说,真正忌惮的就只有林虚一人罢了。
    方丈慧心走向林虚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入这少林寺中来的,但我却知道你痴念已深!”
    方丈慧心已走到林虚跟前,又说道:“痴念如此深为何还没失去理智?你当真奇怪的很。可我现在却不愿再想,这便就除去你。”说完已抬起了手,握在手上那柄生锈钝剑已对准了林虚心脏。
    林虚脖颈固定在树上,也逃不走,只是方丈这剑刺在他心脏处,林虚便要死了,他就如同先前碰着的那些无眼球的怪人,已不是人了。所以被击穿了脖子还未死去。林玄子大喊不要,可林虚此刻却开口了。
    “我只教你这一次,你可看好了。”
    这还是林虚第一次说话,众人都大惊,方丈也是吃了一惊,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入了痴念如此深的人,还能说的出话,这林虚的意识还未被吞噬么?到底是什么支撑他的意识苦苦走到现在?这方丈所说的痴念又是什么?莫不是就是入魔已深的人么?难道慧心方丈并未知道这类人是修了邪法么?若是他不知道,又怎么会见怪不怪慧空死而复生的事情呢?
    方丈慧心又犯了大忌,他再一次犹豫,上一次犹豫使他吃尽了苦头,被雷击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只是这一次犹豫,却是要了他的命。
    林虚手指微动,一道剑痕从方丈慧心左肩出现,方丈慧心左肩便流出了殷红的血,这剑痕势头不减,又划到慧心胸前,慧心胸前也流出了殷红的血,慧心大惊,已不顾身上伤势,右手已刺出,只是这剑刚触及林虚表肤,却再也刺不下去,因为此刻这道剑痕已划过了慧心的心脏,他的心脏已被划出了股股鲜血,他已死了,被这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剑给杀死了。
    林玄子已赶到了林虚身旁,他也很震惊,这使得是什么剑法?为何林玄子学的御剑十四篇中却没有此剑法?难不成这是林虚自创的么?眼下林玄子顾不得这些,因为后边的少林追兵已稀稀疏疏的追来了。还未等林玄子催促,林虚好似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半跪在地,双手捂着头,身体不住的颤抖,他的意识已不能在支撑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即将又要被癫狂的野兽所占据,到那时他便不再是林虚,又将是一只癫狂嗜血的野兽。林玄子忙去扶他,口中大喊父亲,眼中已满是泪水,这位倔强的少年已忍受孤独十年之久,此刻再也忍受不了,所有的委屈,不甘,化作泪水喷涌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坚强的少年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也有柔弱的一面,这世间只有父母才能无条件的安慰自己的孩子,男儿的泪只有父母见过。此刻的林玄子不知为何,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父亲正在消失,占据在林虚身体的猛兽就要飞出。
    林虚却一手推开林玄子,拾起地上那柄生锈钝剑朝自己的心脏刺去,他不愿自己变成那般伤害到林玄子,不愿在林玄子面前变的那般暴虐,因为他本不是一个暴虐的人,他虽不是一代好阁主,却是一位好父亲。林玄子扑在林虚身前,眼泪已打湿了林虚的胸膛,林虚死前又恢复了神志,这次他终于能轻轻抚摸林玄子的脸颊,最后一次看看他的爱子,林虚缓缓开口,他并不擅长表达他的爱,所以林玄子误会他,恨了他整整十年,可他本是一位好父亲,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爱着自己的孩子,林虚的嘴唇颤抖着,林玄子已不再哭闹,静静的等待林虚最后的遗言,只是林虚最后说的却是“以劲化剑”这四个大字,他并没说出他的爱,却用自己的方式最后一次保护林玄子,只有林玄子变的更强,他才能活着,林虚在九泉下才会欣慰。林虚在告诉了林玄子自己最后一式的诀窍,便咽了气。留下了这倔强的少年轻轻颤抖着肩膀,在无声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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