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傍晚。不到七点钟。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姜洛笙和父亲面对面坐着。
    姜洛笙手里拿着一个兔子玩偶挂饰，“好可爱！你买的？”
    “对啊，”姜源慈爱地看着女儿，“路上正好看见，觉得好看就买了。”
    “老帅哥眼光还不错。谢谢啦！”姜洛笙拉过自己的挎包，把这个有挎包三分之二大的玩偶挂上去。
    “来，多吃。”姜源从火锅里给女儿捞菜，“吃饱了才有力气跳舞。”
    姜洛笙看看碗里的菜，再看看对面的姜源。果然，冬天还是吃火锅最幸福。
    “爸，你房子租了？”她关心道。
    “还没有。”姜源回答得漫不经心。
    “现在的合同什么时候到期？”
    “这个月底。”
    “那不是快了？”姜洛笙看看他，“需要我帮你找房子吗？”
    “嗨，不用。”姜源摆摆手，“我就打算还在那附近找，方便，而且朋友都在。”
    姜洛笙点点头，“尽早吧。在滨门城找个性价比高的房子，还是挺不容易的。”
    “是啊，现在滨门城都寸土寸金的，几平米大的个小房子，能把你钱包掏空了。”姜源看看女儿，“你要仔细算算啊，这租的还不如买的划算。”
    姜洛笙察觉到了。
    姜源约她吃饭，是因为有个大需求。
    “爸也老了，一辈子总这么风雨飘摇的，万一以后有个病有个灾的，也麻烦。”姜源开始铺垫。
    “所以你想让我干嘛？”姜洛笙直白但不带责怪。
    “闺女，你要是手头不紧，能不能先借爸点钱？”姜源嘿嘿笑着，“爸这手里还有点，你要是再借我点，我就能买个小独单了。”
    “你要多少钱？”姜洛笙问他。
    姜源凑上前来，小声开口：“借我个三十万，我去付个首付就行。”
    姜洛笙睁大眼睛。又一个三十万？
    “现在滨门城这房价啊，夸张得很！你是不知道，我那儿那么偏僻，那些二手独单，也要好几十万！”
    “爸，”姜洛笙无奈，“我不是不想帮你，但是我真的没那么多钱啊。”
    “就三十万。”
    “我一下子没那么多，慢慢给你行吗？”姜洛笙问。
    “不行啊，人家首付就要这么多，爸手头也没这么多钱。”姜源一脸为难。
    姜洛笙叹了口气。
    她确信，出了首付，后面的贷款也会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想丢下父亲不管，但她自己还要在这物价飞涨的滨门城生活。
    这次总归没理由再引导萧起主动付出了。单单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给父亲买一整套房子，还很困难。
    “爸，三十万我现在真没有。之前帮你赔了三十万，每月工资给你不少，又替你出了一大笔租新房子的钱，我自己都没什么钱生活了。”姜洛笙尝试着协商，“要不你自己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凑凑？我后面可以慢慢给你。”
    她本以为姜源会露出失望的神色。
    但是没有。姜源痛快地回应：“理解理解。那爸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这反应让姜洛笙愧疚不已。
    她努力帮姜源想办法，“你要不要试试找份工作？”
    当年，姜清远在母亲自杀后，把姜源出轨的证据整理好，发到姜源公司同事邮箱，每人一份，逼得姜源不得不辞职，搬去滨门城偏僻的地方，逃离人们的闲言碎语。
    从那以后，他便荒度时日，整天抽烟喝酒打牌，靠女人生活。
    “太累了，”姜源立刻反驳，“我都这岁数了，还搞什么工作？挣的那点钱都不够喝西北风的。”
    姜洛笙眨眨眼睛，不想逼他，“那你还能想到什么办法？”
    “找朋友凑凑吧。”姜源说，“那几个一起打牌的，都挺讲义气的。”
    姜洛笙翻了个白眼，“那你跟上次那个老王说说，让他把你赔的三十万再借你。”
    姜源嘿嘿一笑，“闺女，上次谢谢你啊。”
    “谢什么啊？”姜洛笙依然觉得愧疚，“爸，有能力的话，我一定帮你。”
    “爸知道。我闺女最懂事了。”
    之后，姜源真的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关心关心女儿最近的生活。
    姜洛笙甚至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父亲确实有个大需求，但更多的是想和她好好相处。
    “对了，”姜源好奇，“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
    “哪次？”
    “滨门警/局那次。”
    姜洛笙眨眨眼睛，“对，我男朋友。”
    姜源竟是撇撇嘴，“我可不喜欢那臭小子。”
    姜洛笙被他逗得一笑，“怎么呢？”
    “没大没小，一点教养都没有，不懂规矩。”姜源抱怨着。
    臭小子上次竟然敢按他脑袋，拽他头发，对他没有一点礼貌。
    “好，知道了。”姜洛笙笑了笑，“反正我们走不到最后的。”
    店里热气腾腾，店外寒风刺骨。
    黑色路虎停在日料店外。
    萧起从车上走下来。
    店里很安静，只有客人细碎的交谈声，以及木质地板踩上去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萧起走进包间，关上门，坐到万祁对面。
    幽暗的灯光勾勒着他们冰冷的棱角。
    “说吧，”万祁开口，没有一句废话，“条件。”
    萧起也不拐弯抹角，“姜洛笙的不在场证明，别翻供。”
    万祁轻轻挑眉，“翻供了，对你有影响？”
    “对她有影响。”萧起淡淡道，“我只想确保她不受任何伤害。”
    万祁有些意外。
    被抓了这么大的把柄，他本以为条件会是钱或者权，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
    但条件只是不翻供。
    姜洛笙在这件事里，究竟卷得有多深？
    萧起猜得到万祁的怀疑。
    但如果警方继续追查下去，万祁也会渐渐产生怀疑。翻供，是迟早要发生的事。
    必须提前阻止。
    萧起开口打消对方的顾虑：“姜洛笙没骗你。整件事，与她无关。”
    万祁看他一眼，“给我个理由相信你。”
    “我不是来博取信任的。”萧起淡淡道，“我是来威胁你的。”
    万祁眯起眼睛，“我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做信息安全，”萧起告诉他，“也可以是黑客。”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了。
    姜洛笙的艺术总监，风格做派极其功利，却同意了帮姜洛笙伪造不在场证明。
    任何一种恻隐之心，都不会来得毫无缘由。
    萧起陪姜洛笙在奥灵娜拍网页的时候，听说林遇白的父亲有私生子。
    万祁和林遇白，有着相似度极高的侧脸。
    为了抓到对方的把柄，即使是一瞬间的直觉，也要往下挖个透彻。
    萧起从林遇白的网络环境入手，黑进林家人的设备。
    当年，林家用钱封住了小三的口，留下了转账记录和电子协议，一辈子制约着小三和私生子。
    这个小三，姓万。
    从小道消息推测出的私生子年龄，正好和万祁对得上。
    萧起半小时前给万祁打了电话试探。万祁的反应，说明他不想把这件事爆出来。
    那就好办了。
    万祁悠悠道，“这个把柄，你准备用多少次？”
    “仅此一次。”
    “你不怕我报复在姜洛笙身上？”
    “怕。所以你大可放心，把柄我绝不用第二次。”萧起看着对方，“只是这件事，我们的目的相同：保护姜洛笙。”
    万祁沉默了很久。
    父亲为了拒认他这个私生子，不惜代价。
    他随母亲姓，在一切场合对父亲避而不谈，个人信息上的“父亲”一栏，永远是空白的。
    他以自己的身份为耻。父亲不承认他，他也从没想过承认父亲。
    后来，他遇到了姜洛笙，甚至知道了姜洛笙和姜清远之间的事。
    人类的悲欢，偶尔稍稍相通。
    而这个他多少年拼尽全力在守护的身份秘密，不能被爆出来。
    “我不会翻供。”他终于淡淡开口。
    萧起点点头，“谢谢。”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姜洛笙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我来。”
    万祁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是她什么人？”
    这次轮到萧起沉默了。
    足足有半分钟之久，他才开口：“我是她朋友。”
    万祁没说话。
    该说的都说完了。萧起起身离开，走出包间，重新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