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姜洛笙发现自己在一个老房子里。
    冬天，没有暖气，床上很冷。
    眼前是一明一暗的烟头。
    她转头，看到窗外正下着大雪。
    很疼，左胸口很疼，或者是其他地方，她分不清楚。
    她的大脑听见刺耳的吵闹，不知道是不是雪的声音。
    慢慢睁开眼睛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医院里。那吵闹声，其实只是医院早晨查房的钟声。
    已经早上七点了。
    姜洛笙疲惫地抬手揉揉眼睛，四下看看。萧起已经不在了。
    从滨门医院病房的窗外望出去，外面雪已经停了，然而天气阴沉得要命。
    这样糟糕的天气，姜洛笙左胸口的伤疤隐隐作痛。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她不想面对。
    今天是新剧目首演前的最后一场排练。她没有兴趣。
    但她必须要挣扎。几乎已经一无所有，如果再丢了事业，她就真的完全没有价值了。
    她翻身下床。
    早上七点多，赵婷刚到医院，远远便看到姜洛笙从病房出来，低着头，背着包，一步步往前走。
    被抛弃的孩子，连背影都让人心疼。
    “洛笙，”赵婷追上去，有些惊讶，“这么早是要去哪呀？我还想晚点来找你做咨询呢。”
    “赵医生，早。”姜洛笙停下脚步，“我去排练。”
    心理状态这么糟糕，竟然还要去排练。赵婷有些无奈。“你男朋友说让我帮你请假。状态不好，排练也没意义，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下，你说是不是？”
    姜洛笙淡淡一笑，“我没事的。”
    “洛笙，”赵婷语气严肃但温柔，“还没站稳就要奔跑的人，会摔得最狠。”
    姜洛笙睫毛狠狠一抖，“可是我不能再丢了事业。”
    “你不会丢了事业的，”赵婷劝她，“你只是累了，需要歇一歇。”
    “赵医生，我不敢停下来，”姜洛笙颤抖着开口，“我怕。”
    周围那么多虎视眈眈的人，都在等着她停下来，然后迅速赶超她。
    如果她被赶超了，被淘汰了，她就什么价值都没有了。
    如果无依无靠，又没有了价值，那活着，究竟还有意义吗？
    “洛笙，”赵婷很温和，“以你的状态，稍微喘口气会更好。”
    “不行，赵医生，”姜洛笙比赵婷更着急，“我们明天就要演新剧目了，我不能缺席。”
    再痛苦，再消沉，都不能。
    赵婷感受得到她越积越高的情绪。
    现在逼她，不是个好办法，甚至会加重她的病情。
    赵婷打算放她去做她想做的事，“那咱们约个时间，什么时候做咨询？”
    “明天吧。”姜洛笙稍稍平静了些，“明天晚上才演出，早上到中午，我都可以。”
    她们约了转天早上八点钟。
    “排练太累了，就回来。所有的情绪也都先存着，不用担心，咱们明天一起处理。”赵婷嘱咐她。
    “好。”姜洛笙淡淡一笑，“谢谢。”
    赵婷目送着姜洛笙离开的时候，心中突然一阵不忍。
    这个聪明姑娘，明知道姜源对她没有感情，却一次次欺骗自己。
    大概只是为了放过自己。
    多少人都是这样，但是终究没有人能逃避现实。
    赵婷转身，走向办公室。
    姜洛笙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支撑不起野心。
    明天新剧目首演，她跳的是很重要很显眼的角色。
    今天，本该是令人振奋的最后一次排练，她却只觉得煎熬。
    为什么还是上午？为什么今天还没有结束？
    在把杆前做热身的时候，同事凑过来小声问：“洛笙，你不舒服吗？”
    “没有，”姜洛笙小声回答，“怎么了？”
    “看你脸色不好。”
    “昨天晚上没睡好。”
    “男朋友不让早睡？”同事开她玩笑。
    姜洛笙笑了笑。
    午休的时候，楼道里，她趴在窗台上，目无焦点地看着窗外。
    她没和同事出去吃午饭，也不想跟任何人聊天。
    四周一片寂静。温热的饭香由远及近。
    而后，一碗粥放到窗台上，姜洛笙的面前。
    姜洛笙垂眼看看粥，再转头，看到的是崔临写满关心的眼睛。
    “学姐，”崔临小声问，“你还好吗？”
    整个舞团，没有人知道姜洛笙有抑郁症。在赵婷的帮助下，她的状态一直还算稳定，唯独这次发作得有些狠。
    但她依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的意思。
    “还好。”她对崔临淡淡一笑，不想多说什么。
    “骗人。午饭都不吃，一个人在这儿发呆，还叫好？”崔临把粥又推过来一些，“快点吃。”
    姜洛笙看看粥，没有一点食欲。
    “少吃点也好。”崔临家长般命令她。
    姜洛笙不想和他争，拿了勺子，慢悠悠吃着。
    崔临这才稍稍放心，和她并肩站到窗台前，“你今天脸色太不对了。怎么了？”
    “没睡好。”姜洛笙简单回答。
    “骗人。明明是有心事。”崔临撅撅嘴。
    姜洛笙笑笑，“崔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崔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那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过来找我，别客气。”
    “谢谢。”
    崔临正要离开，突然再次开口：“学姐，你可以请假的，即使错过了首演也没关系。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姜洛笙低下头，“嗯。”
    如果她能有个依靠，有个温暖的家，有坐在餐桌对面的爸爸妈妈，她就能在累的时候，什么都不考虑，尽管躺下来舒舒服服睡一觉。
    但她没有，便也不敢停止奔跑。
    下午，排练时。
    姜洛笙努力集中精神，对抗着脑海中闪回的一幅幅画面。
    火锅。
    兔子玩偶。
    夏利。
    男人的胡茬。
    她不想面对现实，但现实不放过她。
    也许赵医生说得对，应该停下来喘口气。
    “停。”万祁冷着脸喊了停。
    音乐戛然而止。姜洛笙一怔，停下动作。
    万祁直视着姜洛笙，冷冷开口，“姜洛笙，不想跳就别跳。”
    姜洛笙愣了愣。
    同事凑过来，压低声线，“你落了一整个节拍。”
    姜洛笙心里猛地一沉，看着万祁，小声道歉，“对不起。”
    她的单人变奏，落一个节拍，是致命的错误。
    万祁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对钢琴师点点头，示意排练继续。
    姜洛笙拼尽全力跟上节奏。
    她是最年轻最有实力的独舞，不能再犯低级错误。
    但脑海中的画面就是不消失，兔子玩偶挂在书包上，一晃一晃，嘲笑着她。
    她努力驱散这些画面。越驱散不掉，她便越烦躁。
    终于撑到了结尾的多人群舞。
    下一个腾空转身，姜洛笙突然记不起应该是向左还是向右。
    她准备好向左旋转，下一秒，却看到前面的舞者转向右边。
    又慢了一拍。
    她一慌，腰部狠狠一发力，想赶上转身的节拍。
    腰间一阵撕裂般的刺痛。她回想起赵医生说的话：还没站稳就要奔跑的人，会摔得最狠。
    她没有听话。
    就在这个旋转结束，她的右脚落地的一瞬间，便狠狠崴向右边。
    剧烈的疼痛。
    幸好她反应够快，瞬间调转了重心，放开右脚，整个人却失去了平衡，直直向左倒。
    她以为就要这样摔下去了。
    却摔进一个怀抱。
    “学姐，”崔临牢牢揽着她的腰，又惊讶又害怕，“你没事吧？”
    周围反应过来的几个人，看向这边，轻声惊呼着。
    “没事，”姜洛笙心依然有余悸，“谢谢你。”
    “小心啊，学姐。”崔临放开了她。
    幸好他看姜洛笙今天状态不对劲，便一直留意着。不然这样摔下去，绝对会受伤。
    姜洛笙感觉脚踝一跳一跳地疼着。她蹲下去检查崴伤的地方，却听见万祁淡淡开口：“姜洛笙，过来。”
    姜洛笙心里一滞。
    她确实太让人失望了，什么都做不好，犯低级错误，耽误别人的排练时间。
    简直像个废物。
    她站起身，一瘸一拐跟着万祁走出舞蹈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