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姜洛笙生日这天，晚上十点。
    东泰公寓一楼，萧起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关上门，开始上行。萧起抬头望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
    好累。
    磐固科技的投标丑闻，重创了公司声誉。他们交了大笔罚金，流失了很多大客户。管理层与此事有关的人，该受处分的受处分，底下的员工，也纷纷离职跳槽。
    技术组的日程曾经排满了项目计划，现在排满了与甲方的谈判计划。
    谈判计划说得难听点，就是低头求和计划。为了保住合作，必要时，他们会降低价格。
    几个人造成的后果，整个公司一起承担。
    萧起从未面对过如此棘手的烂摊子。
    十点了，他还没有吃晚饭，打算回家用泡面对付一下。
    他点开手机上和姜洛笙的对话框。中午给她发的“生日快乐”，她几个小时前才读，看来也很忙。
    半个月了。他真的好想她。想抱抱她，想听听她的声音。只要她在身边，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觉得辛苦。
    电梯停在三十层，门缓缓打开。
    萧起一边往自家走，一边给姜洛笙发了消息报平安。
    走到家门前，他按下发送键。
    然后清晰地听到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从家里传来。
    他愣了愣。原来自己这么想她吗？甚至都在幻听了。
    今天是姜洛笙的生日。按照原计划，她应该今天回家的，他应该去机场接她，然后他们一起去吃饭。
    但是她面前有个更好的机会。萧起当然会支持她。
    只要她想做，只要她快乐，他就支持。
    楼道里飘着饭香。萧起一边用钥匙拧开门，一边想着还真是饿了。
    当他打开门的一瞬间，突然一阵恍惚。
    客厅的灯亮着，淡淡橙光温馨而不带任何压迫感。楼道里的饭香，就是从自家厨房飘出来的。
    一颗扎着丸子头的小脑袋从厨房里探出来，白净的小脸，灿烂的笑容。
    萧起在姜洛笙脸上看到的笑容，多数精致又得当，带着算计。唇角上挑的弧度，眼睛弯曲的弧度，她都会根据需要做出调整，展示出或风情或纯真的一面。
    但是这次，她只是在笑，在欢迎他回家。
    “回来啦？”姜洛笙开口，“去洗手吧。饭马上好……”
    后半句话，直接被萧起的吻吞没了。
    姜洛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狠狠吻住唇，搂住腰，扣住后脑。他的力道太大了，生生压过来，恨不得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姜洛笙被他压迫着，不得不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靠上墙壁。
    半个月不见，萧起贪婪地尝着她的味道。
    舌尖上酥酥麻麻的触感，让姜洛笙止不住轻轻颤抖。她一手搂着萧起的腰，另一手就这么举着炒勺顿在半空中。
    等到萧起尝得满足了，这才放开她的唇，依然把她抵在墙壁上，微微低下头，和她额头相抵。
    “我想你。”他开口，低沉的声线带着磁性，性感得要命，“姜洛笙，我好想你。”
    姜洛笙从他幽深的眸子里，看见的全是自己的倒影。
    这一刻，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我也想你。”姜洛笙开口，才惊觉自己声线蒙着这样的沙哑。
    “怎么回来了？”萧起问她。
    “我不想离开你那么久。”
    萧起看着她，突然害怕自己还有没有哪里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够包容。他好害怕会让她受伤，就连她的一根头发丝，他都不舍得折断。
    “生日快乐。”他用了小半生以来最温柔的语气。
    “谢谢。”姜洛笙眸子里曾经暗淡无光的星星，是被萧起的呵护一颗颗点亮的。
    “抱歉，我没来得及准备。”萧起的呼吸轻轻打在她鼻尖上，“我不知道你回来。”
    “之后补给我。”姜洛笙撒娇。
    “好。”萧起把脑袋埋进她的脖颈，把她搂得更紧，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淡淡铃兰香。
    深夜的晚饭，又罪恶又幸福。
    萧起给姜洛笙夹了块糖醋排骨。
    “不行。”姜洛笙把排骨夹到他碗里，“我吃这个就胖死了。”
    “寿星不会胖。”萧起夹回给她，“就吃一块。”
    姜洛笙做了做心理斗争，最终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喂给萧起。
    萧起就着筷子咬走剩下的排骨，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干嘛呀？”姜洛笙挑挑眉，“为什么叹气？”
    “我舍不得跟你分开。”
    姜洛笙突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她到现在都不确定，萧起在姜清远的案子中，卷得到底有多深。
    她一边忐忑，一边自我安慰着。萧起后来没再说过任何让她觉得奇怪的话。警方调查过他几次，也没有发现异常。
    也许他真的只是抹了监控。
    但姜洛笙依然担心。
    现在，这句“舍不得分开”，究竟是不是她杯弓蛇影了？
    “那就不分开。”她看看萧起。
    “嗯。以后不再分开了。”萧起伸手捏捏她的下巴，“半周都不行。”
    “嗯。”姜洛笙睫毛轻轻一抖，“我怕再晚回来一个月，就真的来不及陪你了。”
    萧起听了她的话，愣了愣。
    等他明白她的意思后，表情便开始变得无奈，“又瞎想。”
    姜洛笙看着他的反应，从头到尾，都那么真实，没有闪躲，没有心虚。
    也许真的是她瞎想了。
    她最近才意识到，原来萧起对她来说这么重要。
    他在她身后默默保驾护航。但她对他，只有冷冰冰的利用和毫不走心的逢场作戏。
    她很愧疚。她想好好对他。
    但她太怕没有机会了。也许是这种害怕，让她敏感过度了。
    她笑了笑，“那我不瞎想了。给你讲讲这半个月好玩的事情。”
    他们随便聊着天。
    她给萧起讲，教外国舞伴写汉字，被驻会编舞搭话，情人节收到玫瑰花那天被同事们起哄……
    萧起给她讲，磐固大家忙得焦头烂额，技术组亲自上阵谈判，甲方不给好脸色……
    磐固伤了元气，想要恢复如初，需要机遇，或者时间。
    客厅沙发上，姜洛笙听着磐固这堆烂摊子的故事，“最近辛苦吧？”
    “辛苦。”
    “要不别干了，我养你。”姜洛笙开玩笑，“用你转给我的钱。”
    萧起转头看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好。那我乖。”
    姜洛笙回握住他的手，视线瞟到墙上的时钟。
    已经过了十二点。
    她的生日过去了，姜源没有发来生日祝福。
    这是她和赵医生约定好的期限。过了这个期限，她就要直面这份不健康的情感，把它切断。
    不能再永无止境地自欺欺人了。
    她垂目，深吸一口气，“我打算不再联系姜源了。”
    似乎是告诉萧起，也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萧起看着她：“好。”
    “但是他毕竟是我爸爸。”姜洛笙缓缓闭上眼睛。她依然没办法完全狠下心。
    “你可以给他赡养费。”萧起告诉她，“法律怎么规定，你就怎么给。”
    姜洛笙点点头，“好。”她顿了顿，“从这一刻开始，我就真的没有爸爸了。”
    或者说真的承认没有父爱了。
    她曾经在心底给自己虚构了一个幸福的家。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但爸爸只是出远门了，或者迷路了，早晚会回来。
    今天这一刻，她直面现实，爸爸永远不会回来，她永远是一个人。
    但感情，包括亲情，就是如此这般。有的人不需要多优秀，只是做自己，便可以一直被爱。但有的人，不论付出多少，都不会被珍惜。
    得不到的感情，与其紧抓着，还是放手更好。
    姜洛笙重重叹息了一声，带了些哭腔。
    但她好歹没让泪水流出来。
    不值得了。
    萧起看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步步往前走，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