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阳春三月，滨门城正悄悄跨过冬季。
    三月份的第一个周末，阳光明媚的午后，姜洛笙下了排练，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给文文回消息。
    文文告诉她，赵婷的案子周一开庭。
    姜洛笙说到时候会过去。
    刚按下发送键，萧起便打来了电话。
    姜洛笙接起来，“喂？”
    “在哪？”
    “马上到家了。怎么了？”
    “没事。”萧起顿了顿，语气似乎有点委屈，“快点回来。”
    背景是一阵小孩子吵闹的声音。
    姜洛笙惊讶，调侃道：“什么情况？你瞒着我在外面有孩子了？”
    “别闹，”萧起无奈，“导师让我帮忙带孩子。”
    姜洛笙一愣，然后暗自发笑，甚至都能想象到萧起窘迫的表情。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自家门前，手里拎着从楼下玩具店买的玩具，听到家里传来阵阵闹腾的声音。
    看来孩子挺活泼。
    她按响门铃。
    萧起相当迅速地给她开了门，表情似乎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唇角明显被委屈坠得微微下垂。
    “这么痛苦吗？”姜洛笙忍不住扑哧一笑，“萧大总监，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萧起心力交瘁地回了一句：“救命。”
    姜洛笙走进家。客厅里，玩具散落了一地。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手里拿了个变形金刚，正围着茶几一边喊一边跑圈。
    “导师岳母急性阑尾炎，晚上手术。”萧起告诉她，“他和老婆今天赶回老家，明天下午回来。”
    带孩子，是萧起二十多年来碰上的最艰难的任务。
    幸好他有姜洛笙。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姜洛笙，导师才放心拜托他。
    “小家伙，”姜洛笙在茶几附近蹲下，把装着玩具的塑料袋给孩子看看，“你好啊。”
    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正对花花绿绿的玩具感兴趣。她买了橡皮泥，赛车，积木，蜡笔，自然成功吸引到了小男孩的注意力。
    “你好啊！”小男孩一点都不怕生，一边热情地打招呼，一边狂欢着跑向姜洛笙。
    “等一下！”姜洛笙把手里的袋子藏到身后，伸手制止面前的孩子，“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笑脸灿烂。
    “几岁啦？”
    “今年四岁半！”孩子大声回答。
    姜洛笙和他正式握了手。
    萧起不得不承认，姜洛笙哄孩子很有一套。小凯很快黏上了她，玩什么都要拉着她一起。她又极有耐心，不管是橡皮泥还是赛车，她都带着孩子玩得毫不敷衍。
    幸好有姜洛笙。
    萧起坐到沙发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这一上午，简直被折腾得手忙脚乱。
    但姜洛笙此刻也没让他闲着，指挥他道：“上网订点食材。晚上我来做饭。”
    “好。”
    萧起的语气从头到尾透着一阵疲惫感。姜洛笙笑着问他：“孩子之前怎么折磨你了？”
    “上午打碎了玻璃杯，中午打翻了麦片，泼了自己一身牛奶。”萧起叹口气，“我帮他手洗了衣服。”
    “也是难为你了。”
    “他还拉着我玩变形金刚。”萧起心有余悸，“很可怕。”
    姜洛笙无奈一笑，“你的导师怎么想的？带孩子这种细致活儿，他竟然交给你。”
    萧起看着她，目光深邃下去，“洛笙，他把小凯交给我，是因为我有你。”
    姜洛笙眉梢轻挑，“看来你平时，没少营造咱们感情稳定恩恩爱爱的样子啊。”
    萧起淡淡一笑，“谁让我眼里只有你一个。”
    磐固科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年轻的技术总监，有一个青梅竹马，两人从大学一直谈到现在。
    技术总监从来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想必和女朋友相当恩爱。
    姜洛笙突然觉得一把蜜糖洒在了心里，交杂着一点酸楚。
    本来她和萧起能平平稳稳，命运的轨道偏偏急转。从此，姜洛笙常常从他的眸子里看到那段过去。萧起从她的眸子里看到过什么呢？也许是怨恨和责怪，她不确定。
    导师打电话过来问问小凯有没有太添麻烦。电话这头，小凯正开心地拉着姜洛笙玩玩具。
    挂了电话，萧起告诉她：“导师让我谢谢你。说拜托咱们了。”
    姜洛笙微微一笑，“咱们可别让你的导师失望哦。”
    萧起仰头靠上沙发背，颇有自知之明地感叹：“这个愿望实现起来，全要靠你。”
    傍晚，姜洛笙正在厨房炒菜，趁着拿调料的时候往客厅瞟了一眼，就看见小凯举着变形金刚，绕着客厅一圈一圈地跑。
    萧起蹲在旁边，眼睛紧盯着他，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着。只要小凯一要摔倒，他便要立刻冲上去抱住他。
    堂堂技术总监，没被任何一段代码难倒过，却被一个小孩子搞得没了办法。
    姜洛笙噗嗤一笑，转头继续炒菜。
    微微四溅的油花带出菜香。厨房里油锅的刺啦声和客厅里孩子的吵闹声比拼着分贝，互不相让。
    三个人的家里，好像有三十个人一样热闹。
    小凯天性活泼淘气，却很有教养。饭桌上，他拿着勺子乖乖地吃饭，毫不挑食。姜洛笙给他夹菜或者剥虾，他都会礼貌地说谢谢，笑容纯洁得没有一丝杂质。
    姜洛笙仿佛能在小凯身上看到小时候饭桌上的自己，却又仿佛无法重合丝毫。
    她不是小凯这样的。她不敢请大人帮忙把够不到的菜往这边推一推，不敢说想用勺子不想用筷子，也不敢开口要沙拉酱和饮料。她要懂事，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不然别人会更讨厌她的。
    她看看小凯吃得满嘴酱汁，拿了张纸巾帮孩子擦擦嘴角。
    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在爱里长大，至少能没有顾虑地开口告诉爸爸妈妈，那道菜他够不到，但是他想吃。
    一块剥好的温暖的虾肉递到她嘴边。
    她从小凯身上收回视线，咬走了萧起手里的虾。
    “不用太管他。”萧起告诉她，“他自己会吃。”
    “嗯。”姜洛笙拿了筷子。
    八点钟，吃了晚饭，两个年轻人带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小凯一开始还精神得很，半个小时后，就开始靠在姜洛笙身边，越来越犯困，头往下一点一点，眼睛根本睁不开。
    “四岁多的孩子，这个时候是不是该睡觉了？”姜洛笙小声问萧起。
    萧起表情认真地在手机上查着，点点头，“好像是。”
    “我带他去睡。”姜洛笙说着就要起身。
    “我来。你抱不动。”萧起收了手机，正要过来抱孩子。
    孩子在半睡半醒中挣扎，“不要！我要看动画片！”
    “乖，明天再看。”姜洛笙看着萧起把小凯抱起来。
    “我想看动画片！”小凯继续努力挣扎。
    萧起把小凯抱在怀里，淡淡开口：“再闹揍你。”
    小凯瞬间停止了挣扎，稍稍清醒了些，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萧起，表情从惊恐到委屈。
    姜洛笙觉得孩子要被吓哭了。她无奈地笑了笑，拉拉萧起的衣角，“你别吓唬人家孩子。”
    萧起这才换了态度，哄着：“明天你醒了，带你拼图。”
    小孩子眼睛亮了亮，“好！”而后，他抓着萧起的手，要求道：“哥哥给我讲故事。不然我睡不着。”
    萧起一手抱着孩子走进自己的卧室，另一手从手机上搜索着睡前故事，用脚轻轻带上房门。
    姜洛笙也回了自己卧室，瘫到床上。
    十分钟后，萧起走进她的卧室，关上门，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单手拇指和中指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姜洛笙靠着床头，看他这副样子，觉得好笑，“孩子睡着了？”
    “嗯。”萧起过来，整个人砸下来，瘫到她身边，“累。”
    “辛苦了。”姜洛笙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小孩子，真是麻烦。”
    “是啊。”姜洛笙附和着。
    萧起继续道：“要照顾，要保护，还要教育。”
    姜洛笙顿了顿，“负责任的父母，确实辛苦。”
    萧起翻了个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你很了不起。”
    姜洛笙垂目，也捏了捏萧起的手，作为回应。
    深夜。
    姜洛笙从洗手间出来，悄悄站到萧起房间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有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忽然有人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睡得真香。”
    姜洛笙转头，小声道：“看得出来折腾累了。”
    两人放轻脚步回到卧室，关上门。
    “我明天下午去趟公司，”萧起告诉她，“导师来接小凯的时候，我可能不在。”
    “好。我明天不排练，会把孩子安全交接的。”姜洛笙躺上床，把腿翘进萧起怀里。
    萧起躺在她身边，拍拍她修长的小腿，“洛笙，今天辛苦你了。”
    “是有点辛苦。”姜洛笙抖抖腿，“帮我捏捏。”
    萧起乖顺地帮她捏腿，力道不轻不重，捏得她舒服。
    姜洛笙在黑暗中开口，空灵的声线染了一丝娇滴滴的调皮，“哥哥给我讲故事。不然我睡不着。”
    萧起手上一顿，然后开口，讲起刚刚给小凯讲过的故事，“这个冬天，小兔子外出觅食，遇到了一个雪人……”
    姜洛笙噗嗤一笑，“你以后一定是个好爸爸。”
    萧起淡淡道：“先拿你练练手。”然后他继续讲：“雪人的眼睛是煤球做的，鼻子是胡萝卜做的……”
    姜洛笙闭上眼睛，很快就坠入了梦乡。小兔子遇到了雪人后，发生了什么，她就再也没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