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傍晚。城东别墅。
    万祁打开门，看着黄色兰博基尼开着低调的尾灯，温柔地停到门前的草丛上。
    姜洛笙从主驾驶下来，对他微微一笑，客气而疏离。
    她走进来，脱了外套和鞋子，往客厅走。
    万祁关上门。
    他当然明白姜洛笙见他这一面的目的。她在消息里说得很清楚了。
    姜洛笙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万祁在她身边坐下，“想说什么？”
    “万总监，”姜洛笙开了口，语气轻柔得像只猫，“如果我说我想离开，你会生气吗？”
    万祁和她对视着。
    姜洛笙水灵灵的小鹿眼，带着一丝害怕和委屈。
    万祁不确定这是不是她装出来的。
    她小他十岁，却足够复杂，也足够沉得住气。生活把她锤炼得千疮百孔，早早烧尽了她的天真，却没烧尽她的生命力。
    不管多难，只要她想做，她就会不遗余力，甚至不计代价，一步一步，直到达到目的。
    包括这一次，她想离开他。
    “好。”他淡淡道，“之后的路，靠你自己了。”
    姜洛笙愣了愣。万祁丝毫没有刁难她。她没想到，这一关过得竟然这么容易。
    “谢谢。”她说完这两个字，便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好说。
    交易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这纽带断掉之后，两人连并肩坐着都显得尴尬。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正当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万祁开了口：“今年生日清静了？”
    “嗯。”姜洛笙知道他是指每年生日收到照片的事，“我哥把底片还给我了。”
    万祁注意到了，她说的是“我哥”。
    “还有一封信。”姜洛笙补充道，“我哥说对不起。”
    “好。好好生活，”万祁看看她，“别对感情绝望。”
    “嗯。”姜洛笙应和了一句，明显有点敷衍。
    “这不就是你要离开的原因？”万祁淡淡道。
    他总是比她精明太多。姜洛笙抿抿嘴，犹疑着，“差不多吧。”
    她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内心，不确定和萧起现在到底算什么，也不知道今后两人会怎样。她只是想从今天开始，尽量干净地面对萧起。
    万祁看得出她的犹疑，“这个话题，我没什么能帮你的。”
    姜洛笙无奈一笑，“看得出来。”
    “但是洛笙，你还年轻，还走得出来。”万祁告诉她，“感情都有风险。保护好自己。不论发生什么，都记住，你很好，别自我怀疑。”
    姜洛笙转头，直直地盯着万祁：“万总监，你竟然一口气跟我说这么多话。”
    “都是空道理。”万祁淡淡道，“没什么用。”
    姜洛笙笑了笑，“你有时候，还真是对我有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
    她其实当然知道，这恻隐并非莫名其妙。
    万祁看她，也许就像在看十年前的自己。二十岁出头的爱情，尚未被现实摧残破败，好歹还应该带着点理想主义。他们却早就开始了矛盾的自我撕扯，想从上一辈给的伤痛中走出来。
    遗憾的是，能走出来的，寥寥无几。
    万祁和林家的关系，必定是他一辈子都不想提及的。只要不被刁难，这件事，姜洛笙永远会装作不知道。
    万祁伸手，轻轻拍拍姜洛笙的头顶，“再见。”
    姜洛笙站起身，“再见。”
    她走出了别墅，听着房门在她身后关上。
    眼前是平静的夜景。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她坐进兰博基尼主驾驶，启动了引擎。
    与城东别墅不同，滨门城大大小小商业街的夜景，缤纷而热闹。
    “不加酒精。”萧起把酒单还给服务员，“我开车。”
    这里是离磐固楼下最近的清吧。不吵，但也不像咖啡厅那样安静。两个并肩而坐的人，用正常音量交谈，旁边也没人听得到。
    沈灵姝和萧起一样点了无酒精饮料。
    “找我什么事？”她轻松地对萧起笑着，看上去心情不错。也许是因为萧起主动约了她一起喝东西。
    萧起把一盒巧克力放到吧台上，推到她这边。
    沈灵姝愣了愣。这是她上午送给他的。
    自从向姜洛笙宣战后，沈灵姝就不再克制自己的心思，开始抓住一切机会对萧起示好。
    比如亲手给他做巧克力。
    当然，她示好得聪明而收敛。巧克力给别的同事也做一点，这样萧起就没理由不收下。
    但是今天，他确实把巧克力退回来了。
    “我以为你明白。”萧起直白地开口。
    沈灵姝偏偏还想挣扎，装傻道：“明白什么？”
    他们好歹从大学就认识，一直到现在是同事。挑破了这层窗户纸，萧起也会尴尬。但只要不挑破，她就还可以继续，不论她最终能和萧起走到哪一步。
    所以她根本没想到萧起会直说：“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们没可能。”
    沈灵姝愣了好半天。
    周遭是音量适中的碰杯声和欢笑声，但这声音对沈灵姝来说，就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需要调职吗？”萧起问她。
    沈灵姝狠狠一咬嘴唇，无奈地笑了笑，“萧起，你真残忍。又残忍，又冷漠，又不近人情。”
    萧起看着她，没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明白？我当然明白。”沈灵姝明明没喝酒，却觉得上头，“你聪明得很，一点机会也不给别人。只要别人对你稍微有点心思，你就开始提姜洛笙。”
    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饮料。冰冰凉凉的液体冲撞着喉咙，却没灭了她的火气。
    萧起依然看着她，不发一言，眼底没有任何波动。
    “你真是眼瞎。”沈灵姝“砰”地一声把杯子放在吧台上。萧起的纵容，让她胆子越来越大，“好男人是不是真的都只喜欢渣女？”
    “灵姝，”萧起终于开了口，“洛笙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沈灵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啊？姜洛笙是不是干过传销，会给人洗脑？”
    “我爱她。”萧起没理会她带刺的话，淡淡叙述着，“但是我亏欠了她。她勇敢，聪明，我却懦弱得连错误都不敢面对。”
    沈灵姝皱皱眉头。她越来越听不懂了。“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我愿意护着她，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幸福。”萧起依然忽略了她的问题，“在那之前，我多看别人一眼，都是背叛。”
    沈灵姝心里一疼，“你究竟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需要用这种自虐的方式去弥补？”
    萧起缓缓摇头，“我不是在赎罪。我爱她。”
    沈灵姝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样坚定的神情。
    她慢慢冷静下来，“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不算真正的情侣？”
    “嗯。”萧起淡淡承认，“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
    “如果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呢？”沈灵姝看着萧起，“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想过。”萧起答得没犹豫。
    “你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沈灵姝扯扯嘴角。他们多像啊！心甘情愿地跟在另一个人身后，眼睁睁看着对方一路往前走，头也不回，却依然可怜地期待着。说不定哪一天，对方就能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萧起淡淡道，“所以，如果你想调职……”
    “萧起，我喜欢你，从大学就喜欢了。”沈灵姝直接打断他。事到如今，她根本不再顾虑什么，就这么破罐破摔了，“既然你想等着她，那我就也等着你。等你累了，回头看看，我一直都在。”
    萧起喝干了杯子里的饮料，“我会跟人事说，把你调走。”
    “萧起……”
    “谢谢你的心意。”萧起站起身，“但我不是你的幸福。”
    他说完便迈步离开，没给沈灵姝任何辩驳的余地。
    沈灵姝看看吧台上的巧克力，一阵酸涩涌上来。
    萧起连让她等的机会都不给她。
    如果萧起真想把她调走，那她就走吧。窗户纸已经被他们捅的稀碎。她继续耗在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萧起真的从没多看过别人一眼。对他来说，一眼，都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