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弗拉斯权杖

太阳一点一点地偏移，沉默的空气中凝聚着不安的气息。月精灵心中担忧，脸上倒是平静一片，只是接连召唤了三四只魔法眼，分散出去，监视四周有无异常；魔法眼自身并无智能，只是将眼中所见如实返回施法者脑中，等于是月精灵的视野陡然扩大几倍，所以这位临时哨兵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伊斯塔靠着石壁盘膝而坐，双手合握，瞑目不语，呼吸低缓悠长，仿佛沉睡；这是他故乡通行的一种调息方法，能够迅速恢复体力，绍朗武士几乎人人都会，具体什么原理，却也没人说得上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反正确实很有效就是。
    思思在逗着虹彩龙，但小家伙只顾蜷在怀里呼呼大睡。她也尝试过心灵沟通之类的法术，想多了解一些小龙的信息，但只能感应到一些模模糊糊杂乱破碎的片段，全然不知是什么东西。
    时间就这样静悄悄地流逝，不过一直倒也没出现什么变故。魔网并没有突然再度无法触摸，莎尔的信徒也没有前来骚扰，当然，小虹彩龙的父母也不见踪影。
    伊斯塔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三点钟了吧。”他看看天色，问月精灵。
    “嗯。”月精灵简单地答了一声。
    伊斯塔走出洞口，看见太阳渐渐西垂，虽然依旧光芒耀眼，不能逼视，但隐隐已经透出些许暮色。“又是一天将过。”他在心里暗暗喟叹，举目四眺，除了林木草地，山岭岩石，别无半个活物，静寂寂的唯有风声。
    正准备转身，眼角瞥到一点亮泽，仿佛是什么金属表面反射日光。他微微疑惑，顺着方向看过去，看见远处的山谷里，似乎有一群小东西在快速移动，只是正好逆着阳光，有些刺眼，距离又远，看不太分明。
    月精灵通过魔法眼，观测范围比伊斯塔宽广得多，他第一时间也发现了异常，走了出来。“幻龙，”他观察了一会说，“一群幻龙，好像在集会？”
    “确定是幻龙？我不想再遇上一只红龙什么的。”
    “确定，”月精灵不快地说，“我的魔法眼是能看破一切幻象和变形的。”
    “过去看看？”卡拉图人提议。
    月精灵皱眉，这时候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思思抱着小虹彩龙走过来，“怎么了？”她轻声问。
    话音未落，一直在安稳睡觉的小虹彩龙像是听到了什么急促的召唤，突然惊醒，从思思怀里爬出，展开翅膀飞起来。它绕着思思转了两圈，点了点头，发出“格咕咕格”的声响，然后朝远处山谷方向飞去。
    伊斯塔笑了起来。
    “走吧，”他说，“过去看看。”
    ※※※
    月精灵说得没错，确实是一群幻龙在集会。而且它们全都显露出本来相貌，没有变化成各种各样的巨龙。
    “看起来和银龙样子差不多嘛，”卡拉图人低声说，“一群幼年银龙，连头上那个盘子都有。”
    “银龙的鳞甲没这么亮。”
    他们埋伏在一块大石头后，距离幻龙集会的地方大约一百码。思思本来还想再靠近些，但被月精灵阻止了。
    和真正的龙不同，幻龙无论年龄长幼，体型似乎都是差不多的，都是近似幼年银龙的模样。眼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三十多只幻龙，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它们围成一个圈，空出中间一大块空地。小虹彩龙也在其中，只是它似乎很不受欢迎，孤零零地呆在最后面，没有谁理睬。它皮肤粉红，一身隐隐虹光流溢，在这一片银色里，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过了一会，没什么动静，思思正有些不耐烦，幻龙们忽然哗啦哗啦蹦跳着分开，仿佛银色波浪向两旁扩散，一只明显年纪比较老迈的幻龙走出来，站在空地中间。它有着长长的，仿佛山羊般的银色胡须，直垂到地；头顶上银色的碟状物泛着黯淡的蓝灰色，似乎还有道深深伤疤。它跳到一块石头上，咳嗽几声，开始说话，其他幻龙顿时鸦雀无声，看起来它是首领。
    它说的应该是龙语，这点无庸置疑，但语法结构有些怪异，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从没听过的词。月精灵正在凝神细听，旁边的伊斯塔推了推他。
    “它在说什么？”
    “白昼与黑夜交错……幽影界……狭小裂隙……每七十六年一次……”月精灵断断续续地翻译着，他显然也只能听懂一些片段，“……返回……一小时后……寻找新的世界……”
    “它们来自幽影界？”
    “不是，它们来自多元宇宙的另外一处。”
    传说，幽影界不仅仅是阴影女神莎尔和盗贼之神马斯克的居住地，同时也是托瑞尔世界和多元宇宙其他世界的联接点。月精灵的言下之意，就是这群幻龙根本不是托瑞尔世界的生物，只是通过幽影界来到这里。
    老幻龙又说了句什么，这次月精灵没有翻译，看他脸上茫然神色，估计自己都没听懂。伊斯塔转脸看思思，小女孩也摇摇头，示意不明白什么意思。
    正要静待下文，老幻龙却不说了。紧接着，幻龙们纷纷鱼贯上前，低头像鹅一样弯曲脖子，探向自己的肚腹部位——那里好像有个袋子，叼出各种各样的野果，堆积在老幻龙的面前，然后退下。
    老幻龙漠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越堆越高的野果，最后，它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
    野果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拨弄，自行滚动，迅速分成数量平均的几十份。
    幻龙们重新上前，各自领取一份，用前爪抓着果子咬起来，顿时响起一片喀嚓喀嚓咀嚼声。伊斯塔三人这才明白，原来它们是在聚餐。
    “据说最远古的时候，人类就是这么分配食物的。”月精灵又在炫耀他身为博学士的学识。
    “我更高兴看到它们是素食者。”伊斯塔说。
    小虹彩龙并没有贡献任何野果，所以它也没有领到一份；事实上，它原本就不是幻龙的一分子，它是只货真价实的虹彩龙。小家伙孤独地躲在后面，蜷缩着，趴伏在地，无聊地舔自己的翅膀，这让在远处旁观的思思有些生气。
    但接下来，老幻龙做了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它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叼起来，走到小虹彩龙跟前，放在地上。
    小虹彩龙抬头看看，咕咕叫了两声；老幻龙也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然后转身走开。
    小龙并没有吃那些野果，而是非常沮丧地重新又趴了回去，看起来闷闷不乐。旁边两只幻龙吃完自己的那份，眼看小虹彩龙不动弹，靠近过来打算伸爪捞取。
    老幻龙转头正好看见，吼了一声，两只幻龙又乖乖退了回去。
    “它们在搞什么啊？”思思嘀咕着。
    大约是她说话声音大了些，老幻龙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朝伊斯塔这边看了几眼，低低咆哮一声。
    “被发现了！”
    逃跑已经来不及，也无必要，一百多只幻龙潮水般涌过来，将三人围在中间。小虹彩龙原本慢腾腾地落在最后面，垂头丧气，看到是思思，高兴地咕咕了几声，飞了过来，扑到怀里。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年纪最老的幻龙身体陡然涨大了几十倍，变成一只真正的银龙模样，居高临下地问，温和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警惕。这次它说的倒是费伦通用语，虽然发音不甚标准。伊斯塔注意到它的爪子看起来非常尖锐，他想起月精灵曾经说过：幻龙的力气很大。
    “巫师？”老幻龙盯着月精灵，“我不喜欢巫师，也不喜欢精灵，离开这里！”
    所有的幻龙都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仿佛随时准备扑上的猛兽。
    “我们只是路过，并无他意……”月精灵试图缓解气氛。
    “我想知道，它的父母在这里吗？”思思打断月精灵的话。
    “他的父母？”老幻龙看了眼思思怀里的小虹彩龙，“我没见过他的父母，女士，就我所见，他是个流浪的孤儿。”
    “他和你们在一起。”
    “显然我们并非同族。”老幻龙说，接着他讲述小虹彩龙的来历，原来是前天上午，几只年幼的幻龙们正变化成各种巨龙的形态嬉戏觅食，偶然发现它，于是就带了回来。原本以为只是个迷路走失的小家伙，但两天过去，既没见它要回家，也没见它的父母亲人来寻找，它又不能说话，于是就这么呆了下来。
    “我怀疑它和它的父母因为某种意外失散，”老幻龙说，“我对虹彩龙略有了解，以前曾经和一只虹彩龙做邻居。他们是决不会放任自己未成年的孩子在外面流浪的。”
    小虹彩龙在思思怀里动了动，将头埋得更深了，思思轻轻抚mo着它。
    “我刚才好像听说你们要离开这里，返回家园？”
    “是出发去寻找新的世界。”老幻龙看看他的同族们，“我们的生命就是不断的旅程和流浪，永无止境。”
    “那它呢？”思思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也跟着你们？”
    “自然不能，它属于这个世界，”老幻龙说，“不过他似乎很喜欢你，女士，我很高兴看到这点，我能感觉到你对他的善意。”
    “我们一小时…不，半小时后就将离开此地，”老幻龙摇摆着脑袋，长长的胡须随风飘拂，所有的幻龙都退了下去，“你们也最好赶快离开这里，三位，因为我闻到空气中有不祥的味道正随风传来。我和我的族人们现在得去做旅行前的必要准备，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允许我先告辞了。”
    ※※※
    不知道老幻龙所说的“不祥味道”指什么，反正月精灵是不想在这个地方再继续多呆下去，思思抱着小虹彩龙，也心满意足地同意打道回府。
    回到的奇兽农场，正撞上伊丽莎和一位顾客在谈生意，看起来气氛融洽，合作愉快，都已经准备最后在合同上签字了。月精灵也认识这位买主，是普斯克罗（Purskul）的一位富商，以贩卖所谓的“矮人精制武器”发家，虽然有谣言说他其实是个奴隶贩子。
    “下午好，拉瑞莫先生，”月精灵客气地打着招呼，“这次又看上了什么？居然劳动您亲自前来。”
    拉瑞莫低沉地笑笑，“来阿斯卡特拉谈笔生意，顺便过来看看。”
    他似乎不愿意和月精灵多说话，甚至尽可能避免目光接触，匆匆在合同上签了字，和伊丽莎吻手道别。他所购买的货物——两只幼年鹰头马和二十枚狮鹫卵，已经被仆人细心地装好，放在马车上。
    月精灵一直微笑着，直到他离开，农场大门关上，才沉下脸来。“这家伙又来做什么？”他皱着眉，“顺便过来看看？他这个月都来第三趟了。”
    “但他每次都足额付款，毫无拖欠，”伊丽莎瞥了月精灵一眼，收起合同和拉瑞莫所付的金币，交给身旁一尊魔像。“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她问，“难道幻龙都住在地底下？”
    幻龙自然不居住在地底下，但他们倒确实是刚从地下逃回来，满身尘土，头发上都沾满了灰，指甲缝间也都是黑色碎泥。所以回来的第一件事，是赶快洗澡。
    伊斯塔和思思并没有带换洗衣服，好在农场恰巧有男女两位主人，借用几套衣服倒不成问题。当伊斯塔穿着感觉有些狭小的月精灵的袍子从浴室走出来时，看到伊丽莎正和思思在逗弄着小虹彩龙。
    思思现在穿的是伊丽莎的衣服，她们身材体型差不多，倒是很合身。伊丽莎属于刚强硬朗的女子，衣着也都崇尚简洁质朴，毫无任何花边之类修饰，近似男装。思思平时穿的都是长袍，现在换成衬衫长裤，倒也别有一番干练味道。
    小虹彩龙似乎也跟着洗了澡，身上还没完全擦干，有些湿漉漉的，泛着隐隐水光。舒舒服服地躺在桌子上，两只前爪抱着一只苹果在喀嚓喀嚓，它身旁是一堆苹果核。
    虽然小家伙体型小，胃口却惊人，转眼间吃了四只苹果。思思又剥了根香蕉伸过来，小龙闻闻，咬了口，又噗地吐出，看来不太喜欢。
    “我觉得叫咕咕就很好……”
    “不好，又不是猫头鹰。叫粉粉怎么样，它皮肤就是粉色。”
    “这名字太女性化，可它是只公龙啊。”
    “咦，怎么分辨龙的公母的？”
    “嗯，你看这里……”
    看起来，两位女士正在讨论小虹彩龙的名字问题，同时顺便探讨一下如何辨别公龙母龙。伊丽莎作为奇兽农场的老板，在这方面自然经验丰富。她熟练地抱起小龙，指点给思思看：“这里……再看这里……如果母的话这里就没有……所以它是公的……”
    小龙温顺乖巧地随着伊丽莎的指点举爪抬腿张翅膀，变换各种姿势，显然它也不愿意被弄错性别，或者说不愿意被取个女性化的名字。
    “这样啊……”思思正在考虑新名字，转眼看见伊斯塔出来。“伊斯塔，你觉得给它取什么名字比较好听。”
    “呃，这个啊，”卡拉图人还没有给人或者魔宠取名的经验，“其实都可以啦，我觉得叫什么都不错……”
    “不行！”
    伊斯塔不负责任的态度遭到两位女士的一致谴责，于是他只好坐下来，一边看着小家伙抱起第五个苹果开吃，一边绞尽脑汁给它取个好名字，但他显然缺乏这方面的天赋，所有提议全被否决了。最后，月精灵也洗完澡走出来，结果自然也无可逃脱地被拉进来。
    “它是个虹彩龙，不如就叫彩虹怎么样？”
    “你是个卡拉图人，难道你就应该叫卡拉图？”
    “…………”
    “叫小布如何？”
    “它为什么要和一只肥仓鼠同名？”
    “那叫青萝怎么样？”
    “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个，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这种莫明其妙的提议，自然再次被否决。
    月精灵提供了一些似乎不错的名字，无奈全是精灵语，思思又不甚喜欢。
    “对啊，”伊斯塔猛然想起来，“我们在折腾什么，它自己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吧。”
    “可它现在不能说话。”
    “不，不会，它太小了，还不可能有自己的名字，”月精灵解释，“龙只有在成年后，离开了父母的翼护，才会拥有自己的名字，它还太小了。”
    最终，还是伊丽莎提出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叫星星如何？”
    “星星？”思思考虑着，“似乎不错……伊斯塔你觉得呢？”
    卡拉图人用力点头，他只想赶紧结束这种折磨。现在思思愿意给小虹彩龙取任何名字他都赞成，只要不叫伊斯塔就好，就算叫达克索拉他都没意见，当然，月精灵会有意见。
    “那么，就叫星星了。”既然无人反对，于是小虹彩龙的名字就定了下来。
    虹彩龙星星。
    巫师思思拥有了自己的宠物——不过还不是魔宠。宠物和魔宠，还是有很大差别的，需要经过复杂的魔法程序，而看起来，思思暂时似乎并没这个打算。
    ※※※
    晚宴上，月精灵主动提起了莎尔教会。据他说，暗夜女神似乎有意将自己的信仰扩张到安姆地区，最近教会动作频频，信徒数目增加很多。具体的情况，他毕竟不是高阶牧师，平素对教会事务从不热心，所知不多，但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
    “走上层路线？”
    “对。”
    “成效如何？”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月精灵摊摊手，“不过，感觉似乎情况不错的样子。”
    伊斯塔慢慢思索着，“对了，前些天，我在阿斯卡特拉城里遇到一个女黑暗精灵，她好像是个莎尔信徒，你认识么？”
    “嗯，你这么说我有点印象，”月精灵皱眉回忆，“好像见过一次，叫维康尼亚是吧……从卡丽珊过来的，位阶应该还不低……你怎么遇见的？”
    “她在城里被检察官发现了，要被烧死，我恰好路过，帮了点忙。”
    月精灵哼了声，“你纯粹在给自己惹麻烦。”
    伊斯塔笑笑。
    他当时救下黑暗精灵，倒也没存太多心思，更多是一时兴起，后来把她托付给欧格玛神殿的命名者看顾。半月前他回到阿斯卡特拉，去欧格玛神殿的时候就问起黑暗精灵，命名者说已经找了个机会把她送出城了。
    凭直觉，命名者似乎隐瞒了什么东西，不过伊斯塔也懒得追问。别的不管，至少命名者说把她安全送出城，这句话肯定没撒谎。既然如此，也就算是了结一桩事情了。
    唯一的遗憾，是没机会和这位黑暗精灵聊聊天。伊斯塔对她的经历颇为好奇，毕竟，一名出现在地表的，在人类大都市里晃荡的黑暗精灵——而且她居然还是莎尔的牧师，位阶还不低。这背后一定隐藏着很多有趣的故事和秘密吧。
    或许后会有期？
    思思并不关心这些谈话，她更在意星星喜欢桌上的那份菜肴，但很遗憾，小虹彩龙口味单一，比较喜欢的还是水果；伊丽莎身体还未恢复，中途就告退了；月精灵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似乎在担心什么。
    “你昔日的教友可能会经常来上门拜访啊。”伊斯塔说。
    月精灵叹了口气，“我倒不担心这个……”
    “那你愁眉苦脸地做什么？”
    月精灵摇头不语。
    既然他不说，伊斯塔也就不再追问。晚宴之后各自安歇，当夜平静无事，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伊斯塔和思思，还有正在张大嘴打哈欠的小虹彩龙星星，返回了阿斯卡特拉城。
    “我们得去拜访一下命名者，”伊斯塔说，“或许他知道怎么解除星星的诅咒。”
    思思并无异议。
    然而，还没走到神殿区，在半路上伊斯塔和思思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欧格玛神殿主教，昨晚遇刺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