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执教

    “泷野，怎么样了？”
    百合子敲了敲门，走进泷野的房间，在书桌旁站着。
    “唔……”
    他摘下眼镜，捏捏鼻梁，又戴了上去。
    “好了。”
    “这么快？”
    百合子从一旁堆叠的笔记里随便拿了几本翻看着，“诶，真的都检查过了……”
    “泷野，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就这么一些笔记……”
    他看了她一眼，“你还要带回家里检查，这才更奇怪。”
    ——啪。
    百合子将笔记拍在他头顶上，“泷野，你的废话太多了。”
    “……”
    作为请她过来照顾伊原理花的代价，泷野负责替她检查这些积压了半个星期的作业，“伊原怎么样了？”
    “理花已经在吃饭了。”
    “那就好。”
    “泷野，谢谢你……”
    百合子拿起笔记，一并装进来时携带的袋子里，“虽然最后还是我来照顾理花……不过你没告诉我的话，我也不会知道……真遗憾，为什么你不会做饭呢？”
    “我喜欢吃现成的。”
    “……”
    她忍住了再抽一本笔记拍在他脸上的冲动，然后又想起自己那位会做饭的学生，“越水呢，出去了吗？”
    “嗯，和花本家的大小姐一起出去逛街了。”
    “……”
    百合子张了张嘴，“什么？”
    泷野看了她一眼，“从高中毕业太久，你已经理解不了和同学一起逛街这件事了吗？”
    “泷野——”
    她一声怒喝，泷野还没怎么样，在书桌上睡觉的花子先被吓了一大跳，惊醒后又一跃而下，夺门而出。
    然后，走廊里传来了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
    两人对望一眼，又立即出去查看，发现惊猫撞翻了厨房里的一瓶调料。
    瓶身破碎，粘稠的液体逐渐在地板上蔓延开来，现场有些惨烈。而花子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串油腻的脚印。
    “啊，糟糕……这种东西很难清理啊……”
    百合子收拾着破瓶子和碎玻璃，“泷野，这里有YHY的清洁剂吗？”
    “清洁剂……”
    他去杂物间里找了找，拿出一瓶淡黄色的清洁剂，“这个？”
    “对。”
    百合子接了过去，却感觉分量不太对，摇晃了几下，“这瓶已经没剩多少了啊……你看看——”
    她又将清洁剂递了回来，泷野晃了晃，“还真是。”
    “不……”
    她指着门口，“我的意思是……你去买一瓶新的。”
    “……”
    “看着我干什么？地板黏糊糊的，可以不用管吗？”
    “我知道了……”
    泷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出门前他又找了找花子，但没见踪影。
    便利店很近，就在巷外的长坂道旁，但要过一次马路。
    买完清洁剂，泷野刚走出便利店，忽然发现对面的公交站台里，坐着一个眼熟的女生。
    “相羽亚美……”
    相羽雄介的女儿，也是明山学园轻音部的主要成员，对方的社团部室就在园艺读书会楼下。
    “周末也来学校里练习么……”
    泷野看到了她身后背着的吉他，有些感慨，但也仅此而已。介于两人间单方面不愉快的过往，他并没有过去惹人嫌的打算。
    而就在这时，对面的相羽亚美忽然低下头，在眼上抹了一把。
    “……”
    泷野多望了两眼，这才注意到她脚上没穿鞋袜，是赤足的状态。
    “遇到麻烦了么……”
    等他穿过马路，坐在长凳上的可怜少女，已经止不住眼泪了。
    不论过往，现在也算不上打招呼的好时机；但滴落在地的那几点鲜红，还是推着泷野站到了她的面前。
    “……”
    相羽亚美连忙抹了抹眼泪，低着头，望向一旁。
    这个孩子，在学校里为什么要假装不良少女呢？
    泷野有些想不明白。
    “相羽亚美？”
    “……”
    她两边的肩膀同时抖了一下，愕然地抬起头。
    “泷野瑛祐……”
    “下午好。”
    泷野半蹲下来，捏住她的足尖，稍微抬起来看了一眼：脚底沾了一层黑灰，看样子她光着脚走了不少路。
    更重要的是，她的脚确实受伤了，伤口现在还在流血。
    得做点什么……
    “……”
    从泷野出现，再到他捏住她的脚尖，相羽亚美的惊愕一阵接着一阵，此时终于回过神，一脚蹬了出去。
    泷野猝不及防，直接被踹翻在地。
    她也立即缩回了脚丫。
    “好疼——”
    ......
    泷野撑着手臂爬了起来，衬衫上沾了一大片血迹。清洁剂连着袋子滚到一旁，被路人捡起来了。
    “没事吧……”
    那人将清洁剂还给泷野，有些惊恐地看着他胸口的血迹，“需要叫救护车吗？”
    “不……不用了。”
    泷野道了声谢，“我没有事。”
    谢过路人，他又看向相羽亚美，后者立即移开了视线。
    “……”
    真是个麻烦的孩子。
    泷野摇了摇头，“相羽同学，不要紧吧？”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她望着一旁，“你也不准再碰我！”
    “我知道了。”
    泷野点点头，也不以为忤。他已经尽到一个路过的教师的责任了，干脆地转身就走。
    “……”
    看着他一路走远，相羽亚美动了动唇，心情十分复杂。
    既然主动和她解除婚约，令她蒙受了羞辱，现在又何必虚情假意地来关心她……
    而另一边，泷野走出一段路后，还是摸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相羽先生。”
    “瑛祐……有什么事吗？”
    “相羽亚美同学在我这边，脚上受了点伤。”
    “诶，亚美？”
    相羽英介很是惊讶，“亚美在瑛祐那里？”
    “不，我只是看到她了……”
    泷野纠正了下自己的说法，“在明山学园附近。”
    电话那头，似乎不止相羽英介一个人。
    话筒里不时传来旁人说的“不管她”、“来不及了”、“刚好让泷野家的小子先看着”之类的话，他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瑛祐……”
    相羽英介再度开口，将侄女逃出家门的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下，然后又说脱不开身，拜托他暂时予以照顾。
    泷野一怔，“等等……”
    嘟——
    “……”
    早知道就不打这个电话了。
    他望了望手里提着的清洁剂，转身走出了巷子。看到站台里独自抹眼泪的少女，他又叹了口气：自己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不要乱动。或者让相羽先生亲自过来，接你回去。”
    “……”
    相羽亚美蹬出一半的脚，又硬生生停下了。
    不管来的是哪一位相羽先生，以她现在的状态，都只有被捉回相羽家的下场。
    泷野蹲下身，将便利店的塑料袋套在她受伤的那只脚上，小心地缠绕了两圈。条件有限，他只能先这样凑合了，总之不能再让她的伤口直接踩在地上。
    “可以站起来吗？”
    没有回应。
    泷野抬头看了一眼，相羽亚美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副被他握着脚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
    他抿了抿嘴，耐心渐逝，干脆恶人做到底。喜欢也好，厌恶也罢，他现在得先把她带回公寓，把脚上的伤口处理了。
    他也不再问，起身就将相羽亚美拉了起来。
    被迫起身，受伤的脚一着地，她便疼得眉头紧蹙；站立不稳，身体的重心也压倒在他身上。
    他往前迈了一步，行进不顺，于是发出命令：“搂着我。”
    “……”
    相羽亚美咬了咬牙，伸手搂住他的肩，身体站直了些。泷野慢慢地调整方向，向前迈步，两人总算是动起来了。
    走到巷口时，她终于发觉情况不太对劲。
    “泷野瑛祐，你想带我去哪里？”
    “枫庭。”
    “哈？”
    “教师公寓。”
    “什么教师公寓……泷野瑛祐，放开我！”
    “……”
    泷野扭头看了她一眼，慌乱的少女唇红齿白，瞪大了眼。
    “那里是你父亲一直想要得到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
    “老师出去了吗？”
    和越水遥一起回到公寓的花本铃音，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想等泷野回来，至少见他一眼。但今天晚上还有一场重要的宴会要参加，她现在必须得回去了。
    “我送你出去吧。”越水遥走了上来。
    “谢谢。”
    两人走出公寓，她前后看了看，拦到花本铃音身前，将装着一百万日元的信封还给了她。
    “抱歉！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越水遥看着自己的脚尖，“就算这样做为了泷野老师考虑，他也是会生气的……花本同学还是和老师商量一下吧！”
    “……”
    花本铃音什么也没说，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
    “花本同学？”
    越水遥抬起头，只见她木然地望着自己身后。
    她回过头，泷野站在院子外，胸前见血，身上挂着一个背负吉他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