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执教

    如果泷野很在意，就“顺其自然”地早点回来吧。
    “……”
    望着从茫然逐渐变得有些不安的千代，泷野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伊原的声音和面容，还有她转身走进公寓前留下的话，并借此为软弱的自己换上一副坚硬冰冷的外壳与喉舌。
    ——人总在选择，总要离别。他无法同时回应两份相似的感情。
    “千代还记得，在离开御所湖的前一天晚上，我提的问题吗？”
    她刚垂下的视线又抬了起来，“什么……”
    “你是要‘离开花本家’，还是要‘和泷野瑛祐离开花本家’？”
    泷野将手里的资料放到桌上，望向千代，“当时，千代告诉我的答案是前者……现在呢？”
    “因为人总要离别……瑛祐当时是这么说的。”
    她抿紧了唇，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反问着他：“现在是打算离开我了吗？”
    “不是离开，是要保持距离……现在的千代离我太近了。”
    “诶，这算什么？”
    她短促地嗤笑一声，语气里流露而出的是她的焦躁与不安，“太近了？我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的距离，不是吗……为什么现在要把我推开？”
    “瑛祐……”
    她望着他，“我们不是朋友吗？”
    相熟之后，原本乖张、自我的花本千代，在他面前几乎只剩下温顺和依赖的一面，泷野逐渐理解和确认了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千代只把我当成朋友来看待吗？”
    现在，他先变得认真了。
    “……”
    千代咬住唇，摇了下头。
    “这就是问题所在……”
    泷野转过身体，正坐在她面前，“我的朋友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意识到：如果继续回避地享受着暧昧，终究是会滋生出我无法应对的感情的。”
    “诶……这有什么不好？我也很享受这种感觉啊。”
    花本千代半跪在地，手扶着桌子凑了过来，脸上的神色越发焦急，“反正瑛祐现在也没有在交往的女朋友，不是吗？”
    泷野抬手扶住她的肩，让她没能靠得更近。
    “可是我喜欢伊原。”
    “……”
    千代张了张嘴，一下子愣住了。
    泷野深吸一口气，再次向她宣判，“已经不只是在意了，我确信自己喜欢上了伊原理花。”
    “……”
    “虽然我不会立刻和她交往，但是……和千代的暧昧关系，要到此为止了。”
    “……”
    花本千代木然地跌坐在地，嘴唇动了动，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泷野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她只是隔着模糊与朦胧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接，他便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一直以来，放任千代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而我自己也乐在其中，没有认真地与千代确认这种感情，才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为了彼此，这样的关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作为朋友，我不会离开千代太远。千代要从家族独立这件事，我还是会继续帮忙，直到千代自己觉得不需要的时候……”
    “——不需要了。”
    “……”
    她在脸上抹了一把，“现在就不需要了。”
    泷野看着她，“是吗？”
    “你对我的帮助已经足够多了。”
    花本千代抹去剩下的眼泪，连着深呼吸几口，“以后我的事情，不需要瑛祐……不需要泷野老师的关心。你借给我的那些钱，明天就会还给你。”
    她的钱要从哪里来，泷野没有多问，想必只能去向花本铃音借钱。
    “还有，我也不需要朋友。”
    “……”
    三十平不到的一居室，终究还是小了，泷野觉得胸口有些闷，“是吗，那我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资料，终究还是没能看得太多。
    千代跟着站了起来，“泷野老师。”
    “花本小姐。”
    “你觉得这是可以依靠时间流逝来解决的问题吗？”
    “也许吧。”
    他望了眼阳台，她曾经在那里拥抱着他，戏弄他和那名不动产会社的工作人员。
    “时间流逝，有些问题会自己消失的。”
    “那时间会改变泷野老师吗？”
    “我不知道……至少现在不会。”
    “是吗。”
    花本千代送泷野到门口，他回过头，已经不是朋友的两人最后一次对望。
    “其实泷野老师一直在坚持着自己的固执，只是我擅自期待得太多了。”
    “不。给了花本小姐持续期待的空间，才是我犯下的……”
    “——够了，不用再说了。”
    她拉着门，缓缓掩上。
    “泷野老师也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了。”
    ......
    “花子。”
    偶然路过的狸花猫，为迟归的泷野停留在了公寓的院墙上。
    它看着泷野，晃了晃尾巴；
    他也停下脚步，站在外面望着它。
    天上的乌云一片一片，就像他那一路回来、一路被剥离的冷硬外壳；月光晦暗，远处的路灯投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长影。
    泷野面色如水，一言不发地望着院墙上的花子，直到它忽然起身，左顾右盼。
    左边？右边？
    他等待着它下一步的动向，为之附加上毫无关联的对与错的评判。
    而花子既没有选择左边，也没有选择右边，而是朝着他跳了下来。
    “……”
    泷野险而又险地接住了猫，对它无奈地笑了一下，“就算花子说我做错了，我也不会生气的……”
    “花子——”
    是伊原的声音。
    她走出院子，外面的人还是站在她在二楼看到的位置，“泷野，原来你已经回来了。”
    “伊原。”
    泷野抱着花子，“现在要出门吗？”
    “我……要去便利店。泷野一起来吗？”
    “好啊。”
    他弯腰放下猫，“花子先回去吧。”
    两人走出几步，回头一看，发现它还是跟了过来。
    “花子……”
    “没事的。”
    “嗯。”
    “伊原要买什么？”
    “到了便利店再看吧。”
    泷野笑了笑，将跟到脚边的花子又抱了起来。
    伊原看了眼猫，又看向他，“泷野拿到东西了吗？”
    “拿到了一点。”
    “一点？”
    “嗯。剩下的拿不到了。”
    “是吗。泷野好像没什么精神……”
    她注视着他的脸，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些什么，“在花本老师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没事。”
    他摇了摇头，“只是和她发生了一些理念上的冲突。”
    “很严重吗？”
    “要绝交了。”
    “……”
    伊原停下了脚步，“为什么？”
    因为喜欢伊原。
    泷野咽下了这句话，“因为我和花本老师在如何脱离家族自立这件事上，有很大的分歧。”
    “分歧么……”
    伊原继续往前，“泷野不是在帮助花本小姐吗？绝交的话，她要怎么办？”
    “她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泷野是在说气话吗？”
    “……”
    他有些无奈，“那伊原是在替她说话吗？”
    “嗯，因为花本小姐还不够成熟……或者说还很幼稚。”
    她对花本千代的了解，全来自泷野的介绍以及下午的短暂相处，但也看出了许多。回想起自己对她的“欺负”，伊原又有一丝内疚。
    “在这种情况下，对她放任不管……她会迷失的。”
    “伊原……”
    泷野停了下来，“你这是在给我、还有你自己找麻烦，很大的麻烦。”
    “……”
    她怔了怔，又笑了一下，“是吗？”
    “我只是觉得，那个孩子现在还离不开泷野的帮助……这样对待她，让人放不下心。”
    “孩子……”泷野抿了抿唇。
    风吹影动，云破月来。
    伊原理花回身面对着月光，让心意顺其自然地流淌。
    “而且……泷野不安的样子，让我也很不安。”
    ......
    泷野走近了，才发现门只是掩着。
    他拉开门走了进去，躺在地板上的花本千代扭头望了一眼，又一下子坐了起来，背对着他胡乱地抹着双眼。
    “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
    “抱歉，我马上就会离开。”
    泷野放下手里的袋子，“这是从店里打包的，趁热。冷了就不好吃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瑛祐！”
    “忘了说……”
    泷野微微偏头，“这是我喜欢的那位伊原老师让我送来的。”
    “……”
    “顺便还要提醒花本小姐，明天记得准时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