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执教

    手持笏板，泷野笔直地望着前方，不卑不亢地往前迈步。
    在他身后，十二台屋台花车早已陆续并入祭典的游行队伍，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空气里翻涌着的，都是热闹的味道。
    道路两边围满了观众，即便没有电视台的摄影车在前面开路，也不会有人在这种重要的时刻妨碍通行。
    “……”
    人真多啊。
    昨晚穿上这身特级神官衣冠时，泷野还预感着自己大概会一路喊热；
    然而实际步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丝毫没有热的感觉。或者说，区区炎热，并不在他此时在意的事情之内。
    这条街道原来有这么长吗？
    一路走来，每片地方都挤满了人，是一直跟着游行队伍的前进而前进？
    还是说，整个崇岳市的市民都过来参加祭典了？
    话说回来，电视台的摄影车是不是靠得太近了一点？
    吊臂几乎伸到他脸上了，镜头一动也不动，难道光顾着拍他了？
    “……”
    泷野深吸一口气，收拢心思，迈着不变的步伐继续往前。
    而在他身后的屋台花车上，跪坐的铃音也维持着固定的姿势，仗着自身居高临下，时不时地望一眼下方。
    看不到……
    因为坐在屋台最中间的地方，视线被雕花的护栏所遮挡，她看不到在正前方领路的老师。
    可她也不能探出头去看他……
    因为有更多的人在注视着她，她现在是花神神女。
    “……”
    铃音又不动声色地扫了扫道路两边的人群，尝试着寻找那张与自己一样的面容，只是未果。
    来参加祭典的人实在太多了，而她也不能仔细去找。
    铃音很快放弃，视线再度望向前方。
    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道路以直角的姿态一分为二，包围着近郊地区最大的广场；
    除了身下这台专用于承载神女的花车，其余十一台屋台花车将停留在此，为前来参加祭典的人奉献上精彩的人偶表演。
    望着望着，游行队伍便抵达了折返点。
    环绕一圈之后，后方的十一台花车依次进入广场，神官则带领着神女花车以及精简了许多的队伍，从差不多平行的另一条街道返回北宫神社。
    “……”
    归路漫漫，趁着整理队伍的短暂间隙，泷野回头望了一眼。
    雕栏飞檐，不见朱颜。
    ......
    “亚美，为什么没喊我起床啊——”
    走廊里传来越水的惊叫，接着又是一阵忙乱的声音。
    “啊，抱歉……”
    客厅里的亚美回过神，扭头望了望那边，“本来打算准备好早餐就喊遥起床来着，一不小心忘记了。”
    “算啦，就是又要被真山小姐唠叨了……”
    越水披头散发，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一边来到客厅，看到开着的电视机又是一愣。
    “诶？”
    客厅里的这台电视机，几乎只有那两位教师才会打开，而他们此时天各一方，都不在东京。
    “亚美起这么早，居然是为了看电视吗？”
    亚美已经转回去了，“花本老师说，今天有花神祭的电视直播来着。”
    “……”
    电视上确实也在播放着崇岳地方电视台航拍的祭典画面，越水撇了撇嘴，又想起归来途中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不能亲自参加的祭典，就像美食杂志上的图片一样，除了勾引人的欲望，一点实际……”
    “实际……”
    电视画面切转，她顿时眼神发直，连要说什么也忘记了。
    “实际……诶——泷野老师？！”
    亚美只发觉头顶上掠过一阵风，回过神时，原本还在走廊那边的好友已经坐到了身旁。
    “……”
    中间省略的危险动作，在这个公寓里，只有身体最灵活的越水能做得出来。
    “亚美！刚才那个黑衣服的是泷野老师，对吧？”
    “是神官啦……”
    “黑衣服的神官！是泷野老师，对吧！”
    亚美点了下头，“应该就是吧。”
    “为什么……老师不是说只是去普通地参加祭典吗？”
    镜头又切换拉远，屏幕里的泷野神官在漫长的青石长阶前停下脚步，对着鸟居行礼——这种程度的参与，实在很难说是普通。
    “我不知道……”
    亚美望着电视，此时的平静，都是刚才过度惊讶之后的沉淀。
    “我也是打开电视，才发现领队的人是泷野老师……不过也不是很意外呢，毕竟另外一位的存在感更强烈。”
    “另一位？”
    越水愣了一下，接着画面再度切换，给到那位穿着一身华美袍服的神女的正面。
    “骗人，这是花本老师吧……不……花本同学……不对，到底是谁啊？”
    “应该是花本同学吧。”
    亚美拿出手机，上面是千代不久前发来的消息，“这种场合，应该没空玩手机才对。”
    “真厉害……”
    越水很快就平静下来了，“感觉像是什么古老的结婚仪式一样。”
    “……”
    亚美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在某种程度上，遥是个“坏女人”。
    她不断勾引着自己对老师的欲望，引诱自己放弃原则，加入她所谓的计划里……现在说这种话，也是在用言语动摇她的决心。
    只是姑且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放弃，也不会动摇……不会太动摇。
    电视机上，在神女走向长阶底部的长镜头后，视角又切换到了长阶的尽头，下方的年轻神官穿过鸟居，开始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
    神女随后，后面是两个牵着裙摆的侍女，再后面则是吹奏横笛的乐师之类的人。
    “伊原老师……”
    亚美正专注地望着电视画面，身旁的越水忽然开口了。
    “什么？”
    “花本老师。再之后……是花本同学。”
    “……”
    她抿了抿唇。
    “真可怜，在老师心里，我和亚美连前三名都排不上。”
    “……我说过了，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遥不用说给我听。”
    “抱歉，亚美不要生气嘛。”
    越水往她身边挤了挤，平静地诉说着，“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这种画面，我稍微有点绝望了呢，就让我自怨自艾一会儿吧。”
    “……”
    林深树密，阳光照不到这边，长阶之上还有些阴暗。
    领头的俊美神官步履平缓，在身后牵出一条长龙。登上台阶的过程静谧而漫长，镜头也静止了。
    “遥不是说过……”
    亚美扭头看向越水，“老师其实很在意你吗？”
    “也只是‘在意’呢。”
    越水望着电视，老师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乐观一点想，才能勉强够到‘喜欢’的层次。”
    “虽然这样说有点自夸的意思，但大多数男人见到我，都会或多或少地产生一点喜欢的感觉，谁让我这么可爱？
    说是雄性动物的繁殖本能也好，男性人类的贪心也罢，泷野老师对我的在意，大概也是停留在这一层面吧。”
    “……”
    亚美抿了抿唇，就算知道事实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悲观，就算明白她现在是在装可怜，心也还是软了下来。
    “遥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虽然这几天总是听到亚美这么说，都已经有点习惯了，但果然还是会觉得伤心呀……”
    “——我都不知道这一句是不是真话。”
    “……”
    越水沉默几秒，双肩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被亚美怀疑到这种程度的话，嗯……跟我决定向亚美坦白一切的时候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呢。”
    亚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糟糕，连我自己都开始动摇了……”
    她平静地抹着眼泪，只是怎么擦都擦不完，“为什么啊……我喜欢的又不是亚美。”
    深吸一口气，她干脆不管脸上的眼泪了。
    “既然这样，那就按照亚美的意思来吧——让我们继续当朋友，各自追逐老师，并且互相妨碍吧。”
    亚美怔了怔，立即辩解。
    “不……我没有要妨碍遥的打算。”
    越水笑了一声，抬起潮湿的双手，捧着她的脸。
    “亚美一直这样天真的话，会在老师们那里碰得头破血流的。不过这也许不是坏事……去受伤吧，然后重新回到我身边。”
    【现在，神官与神女进入神社主殿，进行除秽仪式。】
    电视机里，安静许久的主持人忽然开口了。
    两人一起望向屏幕，只能看到站在神社大殿里的数道背影，而殿门正在缓缓关闭。
    【代替人们承受厄运与邪祟，神女在游行途中所吸收的不净之气，需要尽快回到神明面前进行消除。】
    【除此以外，与往年一样，在举行祭典的三天时间内，神女会一直为大家祝福祈祷、吸收灾厄。】
    【请大家尽情享受一年一度的花神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