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九章:道别


    按照宫规来说,新进宫的婢子们左右不过是白茶的年纪,芍药理应和白茶同龄。
    只看芍药的面容,确实是年轻模样,但看她的眼睛,却显得格外的突兀。看似年轻的面庞上,那双眼睛饱含与岁月相悖的沧桑。
    芍药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爱笑,总是面无表情而又娴熟地做这做那。晚歌有时候还会跟白茶抱怨,说芍药似乎每日都不开心,那张脸无动于衷得像假的一样,让她看着败兴致,不如白茶有活力。
    假的?
    晚歌暗自吃了一惊,细细地打量起芍药的脸来,惊惶不定。
    芍药还是平静地看着晚歌,在等她开口。
    晚歌沉吟片刻,还是道:“她曾是太后身边的人,我想寻她打听些事情。”
    芍药似乎对于晚歌的说法早有预料,淡淡笑了笑:“她是刀尖上的亡命徒,若要她出卖太后,她也得先想想这个让她卖命的主子靠不靠谱,值不值得她把保命的东西说出来。”
    晚歌不怒,反问道:“你怎知本宫要打听的一定不利于太后?怎的就是出卖?”
    芍药道:“皇后娘娘和太后之间哪有什么情分,只有仇恨。”
    晚歌忽地笑了出来:“真是个人精,能说会道,本宫反倒畏惧了你。”
    一直以来晚歌都觉得芍药心思过重,不敢重用她,这样的刀太过于锋利,用不好便会自伤。
    晚歌俯下身子靠近了她,道:“本宫是否仇恨于太后,还得看银铃说的是什么。”
    芍药哑声道:“若她说了,那便是天大的仇恨。她作为知情者,说了以后于娘娘而言便是个废子,谁能保证娘娘知道后不会杀了她?”
    晚歌定定地看着她,心跳骤然加快——姜绛卿...果真是她...
    晚歌过于紧张,喉间发紧:“本宫能保证,她说了以后,定会保她活路,让她平安出宫去。本宫也非背信弃义之人。”
    芍药笑着摇摇头:“她并不需要活着,她只是要用这条命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不想在娘娘这处白白浪费了。”
    晚歌看着她,问道:“她拿命来赌,求的是什么?”芍药收了笑,静静地凝视着晚歌,晚歌也看着她。
    芍药开口了:
    “我要姜绛卿的命。”
    她揭下了易容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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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芍药就是银铃,铜铃的阿姊。
    她们并非亲姐妹。她们很小的时候便随着京城的丐帮一同行乞,她们每日的目标就是能凑齐一碗米汤的钱,来填自己那永远填不饱的肚子。
    她们会一起缩在城门的角落,相互依偎着取暖。她们认对方为亲姐妹,因为她们没有别的家人,所以只好自己创造家人。
    姜家那个时候正值兴盛,姜家里头的达官贵人们个个都腰缠万贯,好不神气。每当姜家人那四面丝绸装裹,窗牖镶金嵌宝的马车从城关进进出出时,她们总是会很羡慕地张望,因为她们认为像姜家这样的府上一定每日都有喝不完的米浆罢,一定饿不着,她们也好想进到姜家去。
    她们的愿望实现了,姜家要招一批侍婢,她们这种身份低贱的人甚至不用花钱买,她们便会心甘情愿跟着去。这样廉价易得的仆从自然让习惯私吞主家银两的姜家主管看上了,他带着这两个姑娘回到了姜家去。
    她们不知那是噩梦的开端,她们只是想果腹,然后活下去。
    她们成了姜绛卿的婢子,在她们之前还有一个侍奉了姜绛卿好多年、名为金铃的婢子,于是她们这种新来的便要随金铃的名字,变作银和铜。
    姜绛卿那时候是姜家的大小姐,受尽了宠爱而娇纵,也习惯了随意发泄的怒火。因为她是家中早就订好了的,未来会成为皇后的人,她很明确自己的身份比别人都高贵,脾性就越发的苛刻。
    她这样的人,进到宫中成南宫浩的妻,一直隐忍着,属实也是为难了她。但好在她有三个听话的婢子,她可以将气撒在她们的头上。
    金铃聪明灵敏,一早就取得了姜绛卿的信任,姜绛卿平日里不会伤到她,而头脑愚笨的铜铃和不善讨好的银铃便成为她发怒的对象。
    她们二人习惯了顺从。她们不想挨饿,在姜绛卿身边有饭吃。她们随姜绛卿一起进了宫,一直侍奉左右。
    三人中,属铜铃手脚最笨,也最不会说话,所以挨打挨骂的次数总是最多。但是她不会很难过,因为她有阿姊,银铃总是能够变出一块她最爱吃的油纸糖来给她吃,所以她知道,只要熬过了惩罚,就能够吃到糖。
    她们还在想着,等到三十岁以后,她们便可以出宫去,到时候带着多年的俸禄,两个人干脆都不要嫁了,找间小屋,一起织布耕田,一起生活。
    只是这样的设想终究还是太美好了,铜铃走了,银铃的世界也暗黯淡无光。
    她去到辛者库,一直在找复仇的机会,她要姜绛卿偿命。她之前跟着丐帮的时候学过易容,这便派上了用场。一日被差遣去搬送内务府的东西时,她混进了后院,将原本的芍药弄昏后换成了自己的脸,被抬送回了辛者库,而她则代替了芍药,跟着新人们进到了晚歌的宫中。
    她知道,晚歌和她的目的一定是一样的,她们都不想让姜绛卿好过,最好是死了一了百了。
    她现在是宫女芍药,而晚歌是皇后,只有借助晚歌的名义,才能够复仇。
    她在晚歌跟前口齿清晰,其实口中含了一小块油纸糖。明明是甜的,她却尝出了卧薪尝胆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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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歌一语不发地听芍药将当年的经过,听罢以后,才发觉自己指节泛白,双手紧攥,新染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肉中。
    离歌一度以为南宫浩为了成为帝王、摆脱不必要的情缘,因而落井下石,将离歌卖掉。离歌也一直想不明白,她从不曾主动去京城找他,明明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他为何要做的这么绝。为何说要接她进宫给了她希望,却又将她卖了去。为何一点情分都不顾。
    当真相逐步显现,晚歌才明白,原来娘亲当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差。
    这也让晚歌更加无法接受。娘亲本该和心上人在一起,本该享有荣华富贵,最后却因着姜绛卿,落得那样的下场。
    晚歌似是失了三魂七魄,浑身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悲哀。
    她当年听娘亲讲了过往的事情后,也曾想,娘亲为何还将她抚养成人,为何不恨透了她,她的存在不会伤害到娘亲吗。她自那时起小心翼翼地服侍患病在床的娘亲,不愿惹她生气。兄长更是直接冲动地到了京城去,以锦衣卫的名义进到宫中去找南宫浩。
    直到有一日,娘亲说:“晚歌,我养你长大,一是因为,你是无辜的,二是因为,你是他带给我的...我要让自己记得,再也不要去想他了...”
    娘亲最后没能熬过那个月夜,兄长也没能再回来。
    晚歌很久才缓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颤声问她:“你...你告诉本宫这些,皆是属实?”
    芍药跪在地上,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她:“绝无欺瞒。”
    晚歌单手掩面,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怎么也无法平复。
    芍药目光森然,诱导道:“娘娘和奴婢是同一个目的,我们都要姜绛卿不得好死。”
    对...姜绛卿...晚歌想着方才芍药的一字一句,心中恨意滔天——她怎么能,她怎能如此歹毒!
    芍药见目的达成,缓缓叩首:“奴婢先行告退了,娘娘有什么事情再召奴婢来。”
    芍药走出门外,面上晦暗不明,看了一眼天:若她做不成,那便我来做,都一样的。
    “妹妹,阿姊会为你报仇的,黄泉路上等着阿姊,我们来世要做真正的姐妹。”
    晚歌呆呆地坐在榻上,回想起很多往事,连萧逸笙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萧逸笙看晚歌在座上出神,便起了玩笑心思,轻轻走到晚歌身边,想拥她一个措手不及。
    却注意到她颊边未干的泪痕,萧逸笙浓眉紧蹙,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晚歌愣愣的,看着他,心中一紧。
    萧逸笙问道:“怎么回事?怎的哭了?”
    晚歌垂下眼来,想离他远些:“无...无事。”萧逸笙更加怀疑,将她搂过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萧逸笙...晚歌鼻子一酸,很想大哭一场。
    她要姜绛卿付出代价,可这意味着她陪在萧逸笙身边的时日到了头。
    姜绛卿是萧逸笙的母后,若她杀了姜绛卿,萧逸笙必当会恨她,她会自行了断离开。她不希望到时候,看着萧逸笙亲手杀了自己,那将远比自刎更折磨...
    晚歌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只是突然,很想萧郎。”
    萧逸笙一愣,抱得更紧了,笑道:“你啊...我不是过来跟你一起用午膳了么?”
    晚歌哼一声,撅高嘴巴:“今天才不要吃御膳房做的,我要吃陛下做的!”
    萧逸笙哭笑不得:“你还知道我是陛下啊,啊?叫我去给你做膳,皇后好大的架子。”
    晚歌往他怀里钻:“我不管!今天就要萧郎做给我!锦秀宫有小厨房的!”
    既然有机会,便再尝最后一回罢...晚歌真的好贪心。
    能够扳倒姜绛卿,是不可能的,只能像芍药所说的,破釜沉舟,一命换一命。
    她现在,想好好跟萧逸笙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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