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扫娥眉

第122章


  裴蕴缓缓抬起头来,面如严霜,似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道:“没有虎符不要紧,只要我们有圣旨在手,一样可以调动军队。”
  张惠绍一思量,面色顿变:“裴大人的意思是……矫旨?”
  “不错。为了大隋,为了陛下,我们这次必须铤而走险!”裴蕴一个转身,炯炯双目,直视张惠绍,“事不宜迟,你现在立即去见内史侍郎虞世基,务必劝他写下圣旨。我派人去联络来护儿将军,请他来指挥军队。”
  成败,就在此一举。
  内史侍郎虞世基,专典机密,参掌朝政,平日里负责为杨广撰写诏书,如要伪造圣旨,此人绝不可绕过。
  可当张惠绍找到虞世基,说明情况,却换来他淡淡一句:
  “你要本官写假圣旨?可如果今晚没有叛乱发生,那本官就是犯了欺君谋反的大罪,可诛九族!这样的后果,谁可承担?”
  “虞大人,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千真万确。”张惠绍见他一口拒绝,当下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急声道:“一旦叛乱发生,那可就已经为时已晚了啊!”
  虞世基冷眼看他,略带嘲讽地说道:“现下你根本就无真凭实据,只是听人传闻,便说有人谋逆,这叫本官如何信你?不若,本官再谴人去做详细打探,如若情况属实,再写这道圣旨也不迟。”
  张惠绍差点哭出声来,以手仆地,连声恳求道:“虞大人,来不及了啊!再等下去,这叛军可就要动手了!”
  虞世基勃然色变,拂袖道:“本官言尽于此,你还要如何?假传圣旨,乃何等大事,怎能如此草率行事,到时候追究起责任,你要本官如何向圣上交代?”
  “可……”
  “待本官查明真相,再做考虑。来人啊,送客!”虞世基再不给张惠绍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张惠绍万般无奈,惟有长叹一声,跌撞而去。
  虞世基待他走远,阴沉的脸色顿然一变,面朝东面,恭敬拜下,笑道:“主上,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驱走此人。”
  “你做得很好。”
  里厢东首的门,被推开了半扇,隐隐露出一个男子的身影,玄衣及地,发似流泉,神姿如仙,微阖的眼因来人而轻启,万丈深潭,顾盼之间,如雪如月,霎时间便吞没了流光的绮丽。
  玄衣男子以优雅的姿态斜倚在软榻上,举起手中的白玉青瓷的茶杯在唇际微茗,看向窗外,淡淡一笑,那一笑,清浅悠远,动人心魄,足以令梅花失尽颜色。
  “就快要变天了……”
  大风刮了一整天,天色渐渐昏黄,黑夜终于来临。
  蒙着飘流的雾和寂静的黑绢面幕,被初春肆虐的冷风吹着,笼罩在皇城的上方,盘旋不去。
  烈风中,一身玄甲的少年将军,纵身上马,昂首环视周围的骁果武士,一双眼睛就如正午日光下的千丈寒潭。
  俊美无双的容颜,挺拔笔直的脊背,那气势,自信而灼傲,逼得人无法直视。
  “你们可都做好了准备?”
  众人抱拳下跪,答道:“唯将军马首是瞻!”
  东南风起,吹动猎猎旌旗迎风飘扬,近处戈矛成山林,远看玄甲耀月光,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马首轻摇。面色刚毅,威严肃穆的将士们,杀气腾腾,直撼云霄。
  辛衣揽眉微颔,掌心里却是一片溽湿,心中五味杂陈,分不清是激越、期盼、喜悦抑或是不安。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从她出生起,便被灌输进的那些野心与叛逆,那些关于权力的所有滋长蔓延,那个曾经遥在天边的王者之座,此时却都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再向前一步。
  只要一步。或天,或地;或成王,或败寇。 
  尽管她曾经想过逃开,想过另一种可能,想过重新选择,最终却还是站在了这里。
  时也?命也?
  不。辛衣昂起头,唇角扬起倔强的弧线,我不相信所谓的天定,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万劫不复,天诛地灭,又何所惧。
  离昊跟在辛衣身后,浑身的肌肉都绷紧颤抖着,仿佛已经嗅到了鲜血的气息,如同一头蓄势待发准备噬人的黑豹,藏在黑夜中无声地磨砺着自己的利爪。
  黑暗中,辛衣仿佛感觉到了离昊身上那股不安定情绪,眼底寒气稍凛,有笑意轻轻流淌而过。这家伙,跟着她越久,不仅没有学得稳重些,反而性子越发冲动,看着他,就好象看见过去的自己:身上还带着草原的气息,无法无天,自由放纵,却始终觊觎着天空的辽阔,毫不吝啬展开自己的羽翼,恣意翱翔。
  她抬手朝他肩上一击,道:“喂!悠着些!待会可别杀红了眼。”
  离昊揉揉肩,朝她咧嘴露个笑脸,抬拳与她重重一对,“放心!会给你留几个的!”
  辛衣笑着转过身,却正好与人群中那道灼热的视线相碰,心猛地一跳。
  那双眼睛不像平时那样直直的喷出火来,反而幽暗无比,但是就是那种幽暗之中却透出丝丝的业火,更让人觉得针扎一样炽热难受。
  她没有闪避,迎上他的视线,微微轻叹。
  高子岑,到底是我不明白你,还是你不懂得我。
  那日,她找到高子岑,原想在起事前劝他离开江都回大兴。她的一帮亲信中,只有高子岑的身世最为显赫,高家原本就是关陇大族、名门世家。和尧君素、钱士豪这些出生平民的将领不同,身为贵族的他,此时大可与宇文家划清界限,也与他们这些“乱臣贼子”划清界限,回归到自己正确的阵营,可是这小子却象吃错药一样,说什么也不肯走。
  “为什么要留下?你明明知道,我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我愿意。”他桀骜地昂起头,满不在乎地吐出这三个字。
  “笨蛋!现在可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她气急,直想朝他头上狠狠揍上几拳,“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我说过,我愿意!”他深深看她几眼,一摔手,转身走开。
  唉,简直就倔得象头骡子。
  辛衣有些头疼地望向人群中那张固执的脸,跟着他们宇文家,就是造反,就是谋逆,从此再也不是大隋的忠臣良将。这小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高子岑静静立在士兵中,默然扣紧刀柄,眉锋如刀,墨色双瞳里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得叫人难以察觉。
  三更时分,东城火光大作,那正是司马德戡在城内发出的信号。
  “父亲!”
  辛衣见到信号,当即请示坐在右首上方的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眼望远处宫城那炫目的灯火,负手睥睨而笑,道:“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陛下,你休要怪罪为臣。”说罢,面色一沉,右臂举起。
  “动手!”
  辛衣果断地一声令下,几万骁果军如暗夜的潮水般迅速汹涌四散,朝着江都的小街小巷攻略而去。
  只见四下金铁光寒,人影晃动,黑暗掩盖了一切,却又滋长了一切……
  这一夜,正轮到候卫虎贲郎将冯普乐巡夜当值,他眼见宫城内火光冲天,不禁一阵愕然,正在忐忑间,忽闻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念间,数十精骑已从黑夜中破行而出,朝他疾行而来。冯普乐不由大吼一声,手中长枪一横:“前面什么人,速速停下!”
  话音未停,却见一员小将一马当身,飞骑而出,战刀高举,气焰张狂,如大鹏展翅般朝他杀来。
  冯普乐大惊,正欲抽枪再刺,却见前方刀光交错闪出,自己颈部一凉,双眼一黑,头颅“咕噜噜”滚落地下。
  高子岑用长茅将头颅高高挑起,大声喝道:“冯普乐已死,要命的速速投降!”
  众巡夜将士大惊失色,四散溃逃。
  另一方,辛衣领着众弓箭手呼啸而过,手中的一张硬弓拉的如同满月,姿势潇洒,去如流星,例无虚发,“嗖嗖”声不绝于耳,尘烟过后,只留下一地伤兵哀鸿,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
  不用多时,叛军便已经占据了江都的主要街道,布兵分守衢巷。
  四更更响,虎贲郎将元礼领着一队卫兵来到玄武门外。
  此时负责当值守门的将领乃是右屯卫将军独孤盛,他从城楼望下,高声问道:“元大人,现在天还没亮,为何要急着进城?”
  元礼声音显然很是急切,道:“独孤将军,快快打开城门,我等有重大军情要立即禀告陛下。”
  独孤盛照例验过令牌文书,确认无误,又见那元礼神色甚是焦急,显然真是有要事,当下倒也没有多疑,随即命士兵打开城门,迎上前道:“元大人,请吧!”
  就在独孤盛侧身相让,恭请元礼入城之际,紧傍在元礼身后的宇文智及,冷不防抽出腰间的刀,向着他的脑门直直劈了下来,黑暗里,雪亮的刀光宛如银河倒挂,独孤盛猝不及防,稀里糊涂间竟已经人头落地。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守门的士兵们顿时惊得面无人色,待他们回过神来时,宇文智及已经领着伏兵尽出,如潮水般拥入城中,独孤盛手下原本兵微将寡,被禁军一冲,早都如鸟兽散,抱头鼠窜,争相逃命去了。
  这一晚,火光如炽,风声如呖,杀戮、血光、刀鸣、马嘶……把昔日里堂皇富丽的东宫化成了恐怖的炼狱。
  几路人马凝合成一股黑色的潮水,慢慢将皇城一点一点吞噬在腹中。
  夜色如铅似铁,黑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象征着无上皇权的九重宫阙,被火光投映下庞大的影子,在厮杀声中飘摇欲坠
  远在后宫的杨广一个惊悸,猛然从睡梦中惊了起来,朝后一摸,涔涔汗水已然浸湿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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