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心死去的那年,是天照国元禄十三年。
那时他年轻气盛,浑身是胆,凭借自己引以为豪的剑技【震霖】,在天照国近乎无人能敌。靠着这身强悍的本事,再加上为将军平息了几场规模庞大的叛乱,被将军授予了平田地区的守护。虽说时代变迁,守护早已成了虚衔,不过顺心倒是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为了寻找到一个能与之相匹配的对手。
那年,他只有三十岁,却还没体会到失败的滋味。
直到从列岛唯一开放的港口处,来了一个前来传教的切支丹。操着一口蹩脚的天照话,那切支丹却并不似他的同僚,而是径直敲响了他的家门。
“我听说,你会使剑?跟我走吧,我能带你找到对手。”
迎接那传教士的,是顺心扬起的剑风。顺心并不信任这个陌生人,更何况远渡重洋,就为了找上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武士?
只可惜他小看了这个传教士。那传教士只是从地上捡起树枝,而后猛地一挥,竟是轻易挡下了顺心的攻击。气血上头的顺心立时拔刀上前,与传教士交锋对决。那天的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天上的浮云,似乎是被斩开了一般。
他输了,他在那传教士手里输的透彻,这反倒让他对这个陌生人生出了满腔敬畏。而登上远离天照国的快船之后,他的心中,仍充满着单纯的天外有天的感慨。
抵达中野国的那天,他与那传教士一起,急不可耐地正要进行再一次的对决。不过这一回,他再也没能重新回到故乡的土地。传教士掀开了自身最狰狞的面目,借着强悍的威压斩断了顺心的头颅。
回到现在,那阵雷霆的攻击过后,旧日的种种回忆应声而出,顿时挤压着顺心的头脑。一阵疼痛骤然袭来,顺心不由得停下脚步,摁着额头企图压制那无尽的疼痛。
“当初……当初我怎么会被那个切支丹骗来这里!弄得我身死于此,沦为笑柄!可恶……可恶!那个切支丹是谁!是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他的脸啊!”
纵使顺心再怎么榨干着脑力,那个男人的面容,那个曾经诱骗他前往这异国他乡的传教士的面容,却是被一团黑雾覆盖着,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相貌几何,这让顺心很是烦躁,手中长刀凌乱地挥舞着。
“对了,对了,在下……在下还记得,那两个临阵脱逃的无能之辈,似乎是沿着阶梯一路向下,试图逃往城堡背面的后花园啊……就算我无法砍下那个切支丹的头颅,我平田守顺心!也要把那两个无能之人亲自枭首!”
斜眼望去,原本装点的极为精美的回廊,此时早已是狼藉一片,洞天大开,不时还能听见碎石掉落的声音。摇摇晃晃地走向洞口,顺心抖了抖手中长刀,而后轻踏边缘,整个人竟是径直向下坠落,丝毫没有思考的想法。
“哈!看见了!那两个家伙手脚还挺快的嘛,这么快便到了一层的展览厅啊。”
不多时,顺心便已坠落到了展览厅前,借着大开的窗户,他似乎看见了佩洛德与盘缺两人张大着嘴,一副无比惊讶的表情。呵!已经晚了,既然你们逃不出去,就该让在下我收下你们的人头了!
“伏见·斩!”
刀锋一抖,浅蓝色剑光劈开墙壁,在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沟壑。而后顺心脚尖空中轻轻一点,身形如同雷霆一般,裹挟着两道剑光,将两人所在分作两半。
“盘门刀·第七式!”
“赤霄·红翼龙啸!”
各自呼喝着各自招式之名,佩洛德与盘缺二人一前一后,急忙转变姿态进行反击。顺心倒是不慌不忙,手中长刀旋转舞动,蓝色剑光环绕周身,竟是轻松接下了两人攻击。
“在下的真实实力,我想二位还没好好见识过吧?也好,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
霎时间,展示厅内刀剑声起,金铁碰撞,四周灰尘扬起,剑光四溢,一时间竟是斗得难解难分,不知谁胜谁负。转身闪过这边盘缺袭来的漆黑光柱,顺心又是身形舞动,轻盈地接挡着佩洛德发起的迅猛攻势。
“哟!佩洛德殿下!之前您不是自诩出招之快无人能挡么?如今怎的变成这般迟钝?”
“啧!用不着你多管!你这鸠占鹊巢之人!”
试探性的连番攻击都被顺心轻易接下后,佩洛德佩刀挥舞,连连后退。盘缺这边见到攻击却是尽数被敌闪避后,同样佯攻一番,与佩洛德一道汇合。
“哈……难道这才是这个东洋武士的真正实力吗?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 盘缺持刀的左手微微颤抖,此时早已是大汗淋漓,呼吸粗重。
“我以前确实听说过这个武士的传闻,”佩洛德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一百多年前,远道而来的武士顺心,自诩无人能敌,最后却莫名死在了河滩,身首异处。”
“闭嘴!闭嘴!这样的丑闻在你们这儿果然成了笑柄!”顺心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我堂堂天照第一武士,竟会落得那样的结局,还……还要靠着这副没用的身躯来苟活!虽然我并不知道谁杀的我,但我知道,摆在跟前的,就是要拿下你们的人头!”
“盘门刀·第二式!”
总算摆脱了情绪失控的顺心,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新月一般的漆黑剑光。虽然侥幸抬刀挡下了攻击,手臂还是留下了一片留下漆黑鲜血的伤口。
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正要紧跟着发起反击的顺心,此刻却感觉右脚一阵剧痛,似是骨骼碎裂一般。低头瞟去,右脚的脚踝处,曾经在采石场所受过的伤,线条崩裂,鲜血顺着伤口流溢。
“妈的……伤裂开了。”
顺心的心头陡然一紧,这种……这种时候要是他们突然袭击的话,那我就要自己给自己切腹了!趁人之危取人性命,这种事他已不知道做了多少,如今落到自己头上,顺心却感觉脚下万丈深渊。
他并没有等来对手的袭击,他也没有想过就这么落败。
我可是天照第一剑豪,怎么如此狼狈!
“鸟羽·斩!”
蓄谋已久的反击还是成功发出,远比之前的交锋还要凌厉的剑光发出,再度撕开了两人的合围。即使击退了敌人,剑光的力量也仍未消退,即使力量残存无多,也大有将两人赶尽杀绝之意。
“好……好强大的力道,就跟劳诺一样……”
剑光的力量散去之后,佩洛德与盘缺浑身是伤地从烟尘后现身,持刀的手都在颤抖,看样子,体力似乎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哈……小,小弟平生所见,还从未见过能将全身力道与剑招配合得如此炉火纯青之人。”
“盘缺先生,可别长敌人志气。我承认,这个武士实力非同寻常,假使他回到了全盛阶段,你我都是万万敌不过他的。但是,”佩洛德抬起佩剑,指向了顺心的脚下,“假使他那股赶尽杀绝的气息还未褪去,那么,为什么在发动这波反击之后,没有再接着冲上前来?”
“对,你说的对。”战场对面,顺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右脚脚踝的伤口仍在渗出鲜血,“都是这没用的躯体的祸害,我才没能在此地将你们二人彻底了结。这具身躯的主人,一个浑身只有力气的人,一个没点自己的招式的人,让我屈身于他之内,真是对我莫大的侮辱。除了能将我的剑招多加上了点力气,他不过就是个没脑子的瘸子罢了!”
“如此贬低死者,真是无礼!”盘缺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那又如何,反正这家伙早已死了!若是这家伙没死,老子还没法站在这儿呢!”
“你!……”
正要接着理论的盘缺,肩膀却感觉被谁紧紧抓着。佩洛德立在跟后,缓缓抬起了俯低着的头。他的双眼怒目圆瞪,一双眼睛似乎是要冒出火来;因为极度的愤怒,脸部的肌肉正莫名抽搐着,与之前那副平和的样子相比,倒像是换了副面孔。
“你说的对啊,顺心阁下。劳诺他啊,确实就是个只会使用蛮力的武夫。论起力气,家族里使剑的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就算是我与他比试,都是输的多赢的少。就连他那些招式,我也但是请你记住,这位东洋的剑豪先生。
“劳诺·特洛尔是我的兄弟,无论他是生,是死,我绝不容许有谁来轻薄,来贬低他的能力和名誉。
“顺心阁下,你不是想见识见识他生前的实力是如何么?现在我就让你看看所谓的只需要力气的招式,到底有几分真假。本来靠着这些模仿来的招式,我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够打败劳诺,可是,对你而言,你不一样。”
“好啊,那就,让我看看,这种连小孩子都学得会的力气活,到底能不能敌得过我!”话音刚落,不顾右脚伤势,顺心仍是挥刀上前。
“拜托你了,盘缺先生,请稍微拖延十分钟!”佩洛德朝盘缺喊道。
“知道了!现在就先让我来会会你!”盘缺会意颔首,而后漆黑光柱涌动,与顺心激烈碰撞。
战局再度变得激烈起来,被光柱裹挟着的顺心与盘缺一起撞破墙壁,落在了另一间宽敞的展厅。趁着战局焦灼难解难分之时,盘缺趁势瞥向后方,却看见佩洛德左手托着刀锋,握刀的右手随着时间推移,刀锋表面竟隐隐显现着透明的震慑。
“别分心!盘门子弟!你的功夫只有这点吗!”
耳边是顺心的怒吼,连同着刀锋划破空气愈来愈近的声音。正要连同剑光一起斩下自己头颅之时,盘缺双眼却是突然精光一闪,左手反握长刀,巨浪一般的光柱瞬间将剑光吞噬,其中的震慑更是震得顺心连连后退。
“对付你,还用不着展现我的实力。盘门宝刀的秘辛,不是谁都有福气欣赏的。”盘缺面色冰冷,恍若是换了个人似的。
“你!……从头到尾,原来你只是在佯装弱小!”
“人有千面,何况剑招?和什么人说话,就装着什么面具。这个道理,我想你也应该懂的。顺心阁下。”
“巧言令色!那就再来!”
再度交锋,两相碰撞所引起的震慑更加剧烈,屋内的物件也在漆黑光柱与蓝色剑光的碰撞辉映之下,与早已稀烂的窗户一起化作碎片。不过即使如此,经受着连续车轮战的顺心却依然未有疲惫的迹象。不知道第几轮的交锋过后,盘缺只感觉体内的力气快被抽干,快到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如此,真是多亏了这副身体的主人,让我到了现在,体力也依然源源不断。”顺心打量了一番快要失去战斗能力的盘缺,只是冷笑,手中长刀高举,“那么再见了,盘缺,与你的兄长在下界见面去吧!”
“死就死吧,我无所谓!”盘缺勉强笑着,“不过我在想啊,顺心阁下,如此投入战斗的你,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比如说……”
蜂鸣声。二人的刀剑骤然响起了尖锐的蜂鸣声。
顺心吃了一惊,隔着断墙望向远处,佩洛德仍旧是摆着那副姿势,只不过,缠绕在佩刀刀锋的透明的震慑,伴随着呼吸一般的起伏,震慑也在随之变化。
“就请让你见识下吧,我的兄长劳诺随意便可使出的招式,我也可以根绝力气使出来,如果你能接下这招的话,我等皆愿束手就擒!”
“好强烈的震慑……难道说,这位劳诺的实力,竟会有那样强大吗……”
这是跃跃欲试的顺心与提刀抵御的盘缺共同的想法。
而后,剑招出鞘。
原来,撕裂两层的地面,在这剑招看来,竟像是撕开纸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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