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塌糊涂

第30章


   
  这一切全无意义――我是说,谈论爱。   
  我是说,编织某种形式。   
  我是说,我讲的故事。我是说,某种柔情。   
  我是说,应该停止了。   
  168   
  这也是有关柔情的描述。   
  我是说,应当有一只风笛在吹。   
  我是说,所有的小甲虫都应当回家。   
  我是说,死去。   
  像老鼠一样死去,像一群老鼠一样死去。   
  想象一下,七只母老鼠被制成溜肉片。再想象一下,四只小老鼠手挽手,一起飞翔。   
  最后,我要自己去推倒亚马逊流域的最后一棵云杉。   
  我是说――我没有停止与你的游戏――你是我的读者,你仍在世,用眼睛从我写下的字里行间,去搜寻关于记忆的一切――我是说,一定有些什么点亮了世界,我是说,有了光的陪伴,黑暗就不再孤独,不再痛苦。   
  但是,最好,不要爱过再死去。   
  最好,不要让记忆的眼睛睁开,那样不好,非常不好。   
  我是说,你最好还是把我说的一切全忘了吧。   
  169   
  我写剧本,写了很久。我听到轻轻的开门声,嗡嗡为我端来一杯热咖啡,她看着我喝下去,然后她坐在我身边,打哈欠,昏昏欲睡,我让她离开,她不肯,她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把双腿蜷到椅子上面,一个人对着什么地方发愣,我拍拍她,她转向我,我说,我们去睡觉吧,她点点头,到水池边去刷牙,我关上灯,关上电脑,来到床边,灯也不开,在黑暗里,三下两下脱净衣服,钻进被子,随即,嗡嗡也跟着钻了进来,我们拥抱在一起,嗡嗡睡去。我仍醒着。   
  170   
  我记得与嗡嗡在一起睡觉,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睡过很多次,在夜里,在一个夜里、与另一个夜里。   
  嗡嗡,我们是在黑夜里才活着,我们是在黑夜里抱在一起,在最深的黑夜里,我们相互拥抱,彼此无法看见,但我能感到你在,你也能感到我,我们有相同的温度,一个呼吸追随着另一个呼吸,一个动作,还有下一个动作,我们都有心跳,都有毛发,都有嘴唇,和心。   
  即使有了这些,我仍感到不可靠,在最深的暗夜里,一个怀抱与另一个怀抱,一个颤动与另一个颤动,我以为我有,我怀疑我有,我在乎你,你的你,另一个你,我很想说话,但我怀疑声音,我相信,有时我相信你是一个幻觉,一个梦,一个轻佻的果实,一个现在,一个黑暗。   
  我们在一起,是真的么?   
  171   
  老鼠的故事,会风情的老鼠,还会卖弄,还有小兔子,还有水獭与小虫子,我讲,我讲了一个故事,你听,从头到尾,还有小鸭子,淡黄色,白色,还有会唱歌的空气,还有树,我忘了花朵吗?我要记住,我要告诉你,讲了一个,再讲另一个,小白猫和小黑猫,我讲不完,我只要开始讲,就讲不完,你说,可是,那条小鱼死去了么?没有,没有,我们是在黑夜里讲故事,我们讲的故事与黑夜无关,我们讲的是发生在光里的故事,我们的故事要么是金色,要么是银色,一切的一切都很漂亮,是的,很漂亮,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172   
  有一只猎枪,一只很狂暴的猎枪,他打的不太准,枪身和枪筒是用细铁丝绑在一起,那只枪的眼睛是蓝色的,他的头发是红色的,他的口袋里有子弹,他有一个愿望,有一天,他出发了,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他走到海边,坐上船,来到一个陆地上,他登上一座山,又下来,再走上一条路,这条路通向树林,树林中只有一棵树是没有树叶的,他爬了上去,坐在上面,仔细谛听,他听了一天又一天,他没听到什么,终于,他撑不住了,闭上眼睛睡去,然后他从树上掉了下来,他走火了,发出轰的一响,那支猎枪醒了,他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不再是猎枪了,他变成了碎末。   
  还有呢?   
  还有――还有――猎枪成了碎末,这是一把猎枪的梦,一种愿望,死的愿望,不愿继续存在的愿望,实现了的愿望。   
  还有呢?   
  还有――猎枪可以对自己说话了。   
  说些什么?   
  ――猎枪,再见。   
  173   
  我给嗡嗡讲过很多故事,嗡嗡爱听我漫无边际地为她讲故事,故事是什么完全无关紧要,我想,她爱听我说话,她喜欢在耳畔有一个人的声音在响着,尤其是在深夜里。   
  174   
  乏味的故事。   
  毫无价值的故事――不值一提。   
  就到此为止。   
  175   
  永远有一个故事,只有一个故事,故事,只要我讲,它就存在,只要有故事,就不缺乏意义,意义本身就是故事的属性或内容或形式,你叫它什么都可以,但你会叫它故事,那是一种语言,一种咒语,故事一开始就有一个要求,要求不断讲下去,只有一个要求,没完没了,故事只要开了头,就得讲下去,除非不开头,故事才不会存在,要不,就得往下讲,无法结束――要不,就不讲,要不,就说――完了。   
  我想,我想,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讲出一个故事,我就从开始讲起,每一个故事都有我的愿望,每一个故事都会复制一个我,其实只有一个复制的我就够了,然后,故事就会自己复制自己。   
  这是我知道的故事,还有,还有很多故事我不知道,虽然它们都与我有关,我相信,它们存在,在我的记忆中。   
  在我的记忆中,所有的故事都是相互联结在一起的,不能开始,此刻,不能开始,另一个时刻,仍不能开始――无法开始,不能开头,一旦开头,就不得了,就会涉及很多故事,每一个事物都有很多形式,都有很多故事,讲哪一个都可以,但是,讲出来的故事总是不准确的故事,因为还有更多的故事,是的,故事太多了,太多了。   
  176   
  故事起源于一种愿望,一种想说话的愿望,动物不会彼此讲故事,而人就会,人很难从故事里摆脱出来,闭口不谈的人很少,这是现实。   
  可一旦讲起什么,就会涉及情感,特别是,柔情。   
  谈及柔情,在我,是最后一次。   
  我要讲到的柔情涉及一些时刻,有些时刻平平淡淡,有些时刻令人愉快,但是,还有一些时刻却很残酷,触及它就会带给人一种残酷的感觉,平静的残酷与运动的残酷,非常残酷,那些时刻是存在的,我知道,那些时刻充满恐惧,恐惧是没有边际的,如同情感没有边际,一切都与无限相关,但说到无限,就会戛然而止,因为说到无限以后,我就不知如何才能再说下去。   
  是的,每一个时刻都有什么发生,但是,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   
  因此,可以讲的很多,却都无从讲起。   
  177   
  我相信,情感是人世间最令人迷惑的假象,凭借情感,我想我会觉得人世间的生活或许会变得值得一过,我想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我是说,在98年,我那时一心想搞自我欺骗,为自己建造空中楼阁,我当时具有一种荒唐的雄心壮志,要在荒芜而黑暗的现实中为自己创造生存的借口,当然,我对成功并不抱什么指望,我对诱奸处女也没有强烈的爱好,相反,我一直对自己十分失望,一种看来极不道德的力量在驱使着我,要我在人世间有所作为,那时我已相信,我的精神生活由于对自己能力的认识已归于土崩瓦解,我的世俗生活毫无意义,在我与嗡嗡贫嘴时,我感到失败在向我招手,就像在我劳累时,恶梦伸出睡眠的手在向我召唤一样,我想我是屈从了,我知道恶梦的危险,可是我困了,我已没有信心,我抱着侥幸心理想通过睡眠使我的疲惫获得某种缓解,但是,我要你了解我的情况,情况是,即使在最舒适的睡眠里,恶梦也无处不在。   
  178   
  第二天醒来,嗡嗡忽然问我:"老怪,你怎么了,你怎么不爱笑了?"   
  179   
  我未做任何回答。   
  随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我的一个朋友问我想不想去凑凑热闹,参加婚礼,我问嗡嗡想不想去,嗡嗡照例翻着眼睛说:"随便。"于是,我便买了两瓶酒,然后带上嗡嗡,去参加婚礼,我们来到皇冠假日饭店地下一层,正赶上婚礼开始,我和嗡嗡找到座位后便开始吃东西,嗡嗡对婚礼十分好奇,司仪讲话也能把她逗笑,新郎新娘对拜时,她还担心两人真会撞到头,一会儿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点烟,与我们客套了几句,但那天来的人很多,因此,也不便在我们这一桌久留,于是离去,我们接着吃喝。   
  新郎是我的一个朋友,原来是个生意人,生意破产之后,认识了新娘,两人在一起泡了3个月,决定结婚,就这么快地把一切全办了。   
  我看到在交换戒指时,新郎深情地望着新娘,我推测,他的意思是:今生操定你了!不换了!   
  这种类似豪情壮语的举动不知为何,特别令人感动,虽然男女双方都有可能改主意,但我仍认为,结婚这种仪式所表现出的决心令人赞叹,在世上,人们难得有机会做出什么真正的决定,特别在关于自己子虚乌有的幸福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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