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塌糊涂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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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我已经做出丑行,因此就对别人的丑闻十分关心,不仅关心,简直是有着无尽的兴趣,我收集别人的丑闻,看着别人是如何变废为宝,化丑行为美德,并津津乐道于别人的狡猾,无非是想把自己往人堆儿里混,无非是想说,这方面我也不是独一份儿!事实上,我不想为自己开脱,也不想为自己辩解,更不会乱赖一气,把自己的行为往人性恶上一靠以求一个说法,我犯不着那样,我对自己的丑行并不斤斤计较,我只是对被造物主抛到世上并生而为人感到羞愧,正是由于人的存在,这一切丑行才得以存在,如果可能,我愿意费点力气与造物主讨价还价,让他根本就别把我投向人世,让我没有机会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的丑行感到吃惊与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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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的是,那一段,嗡嗡奇怪地变成一个性爱方面大器晚成的黑桃皇后,成天惦记着与我乱搞,有时,出于对她喜欢天长地久生活的理解,我劝她考虑是否愿意与老巍混在一起,往往醉醺醺的嗡嗡一刹间就变得清醒了许多,"可是,你都把我给操了――你这个混蛋。"她会这样指责我。   
  而一旦我与老巍一唱一和地说老巍与嗡嗡在性格上是多么合适、多么般配时,嗡嗡就会指着我用花腔叫道:"老怪!你又不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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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在我的眼皮底下,愁苦的老巍与心态不平衡的嗡嗡也搞搞半色情活动,我是说,嗡嗡在一天排练后腰酸腿疼,便想叫我给按摩,一般是听到嗡嗡"抱抱,老怪!摸摸!摸摸!"的撒娇声时,老巍抢着冲上去,在嗡嗡的后背大腿上乱摸一气,摸得嗡嗡连声尖叫,而老巍则会想起陆小青,想起从手边不翼而飞的色情,于是摸着摸着便会半路腾身跃起嚷嚷道:"别叫了别叫了嗡嗡,这不是要把我折磨死嘛!老周,你去放一段歌剧吧,放大点声,就听那段希腊船王的膀肩儿――叫什么卡拉斯的唱得跟哭似的――叫什么《为艺术为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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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嗡还总找机会跟我斗嘴,经常深更半夜也不罢休。   
  一般是以一段家常话开始,比如:   
  "老怪,你给我倒杯水去,我渴了。"   
  "你自己去,我还想睡觉呢!"   
  "你去不去?不去,不去我把你手剁下来你信不信?"   
  "那我就把你的胳膊拧下来你信不信?"我这么回击。   
  "我才不怕呢!我就把你腿锯下来。"   
  "那我非把你牙掰折了不可。"   
  "你敢!我用钉子把你眼睛扎瞎了。"她伸出一根手指。   
  "我把你浑身的毛都拔光,然后上糖色,下油锅,炸至金黄色,捞出!"   
  "我把你放案板上,剁成肉酱,再加料酒、盐,再加葱姜蒜,包成包子,再上屉蒸熟,然后一口吃掉!"   
  "我把你肚子切开,把肠子揪出来,然后用你的肠子把你勒死!"   
  她眨巴眨巴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愣了一下,然后劈手打了我一巴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怎么那么狠那你!"   
  "我这不是跟你斗嘴呢吗?"我说。   
  "不是斗嘴,你真就这么想的!"   
  我不理她。   
  她推我:"老怪,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是不是?"   
  "不是。"   
  "那你怎么说起来那么不加思索?哼,一定是平时想了很多次。"   
  "我可没有。"   
  "你就是有!自己一个人偷偷想了不知多少次!"   
  "没有。"   
  "就有。"   
  "你看你这人,跟你贫嘴吧,你就急,不跟你贫,你就说我不理你,你这是什么路子呀。"   
  "我就是这路子、就是这路子,我们跳舞的就是没文化――怎么着?看不惯甭看!"她往往掉过身去,假装不理我,一面还伸出一条腿不时踢我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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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半夜,我们乱搞完毕,她把肚皮上的精液涂成一个圆圈:"老怪,听说这个能美容,你说是真的吗?"我说:"我哪儿知道。"   
  "那你看我的肚皮这一块儿皮肤怎么比别的地方细呢?"   
  "你用砂纸磨的吧?"   
  "胡说。"我起身去洗澡,回来看她仍在灯下端详自己的肚皮。   
  "你去洗吧,我洗完了。"   
  "哎,老怪,你摸摸,是不是比别的地方细?"   
  "那以后你在枕头边放个空瓶子,我保证一个星期送你一瓶神油,你要用不完,还可以卖给你同学。"   
  "你要不要脸呐!"她假装生气地对我说,然后笑了,"老怪,你说,那东西能美容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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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嗡嗡在旁边听着,我与老巍一起回忆我们的年轻时代,比如:我们俩第一次去吃麦当劳。   
  我记得那时北京的第一家麦当劳刚开业,大家就像疯了似的爱吃,为此排上半天长队也在所不惜,在麦当劳,我与老巍吃着汉堡,一种崇洋媚外的心情不禁油然而生,虽然汉堡并不可口,也不便宜,红茶也有一股烂草味,但是,那时的我们仍觉得无比的享受,我们看着麦当劳的带有异国情调的室内装饰,听着流行的英文歌,顿觉置身国外,我们把最后一根又凉又软的油炸薯条沾着蕃茄汁吃进嘴里,真是感到说不出的来劲,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口味是外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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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们也能回忆更年轻的时候,我们还爱说豪言壮语的时候。   
  比如:我们说过,要漫游全国,要拥有一辆自己的汽车等等。   
  当这些豪言壮语部分实现的时候,我们也没觉得有多高兴,两下比较,倒是说出豪言壮语时我们似乎更加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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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豪言壮语我还要多说两句。   
  很多人都说过豪言壮语,阿基米德就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把地球撬起来。"当然,他也就那么一说。   
  就连十分老实、颇具学者风范的弗雷格都说过,他要把数学的基础统一起来,要不是罗素发现了罗素悖论,弗雷格就会以为自己得逞了。   
  有意思的是,很多号称干实事儿的人非常讨厌豪言壮语,认为那样说很可怕,事实上,豪言壮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时常用豪言壮语骗自己,以为自己真有那么大能力,过后出了问题,不怪自己,而怪豪言壮语,使豪言壮语枉担了不少骗子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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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段儿,老巍天天来找我,他下班以后往往去超市买上几块牛排,一长条儿法式面包,以及黄油奶酪,路过嗡嗡团再接上嗡嗡,来到我这里,按响门铃,我便从电脑边站起来,进入厨房,他们俩一起看电视或是《大话西游》之类的VCD,然后,我做好沙拉、热汤及牛排,我们三人晚上便在一起吃牛排,听歌剧。老巍为此买了一个木乃伊式的专业睡袋,连同一个防潮垫,塞在我的衣柜里,以便自己晚上睡觉用。   
  表面看来,我们三人一起恬静地生活着,其实是活在生活的边缘,嗡嗡是生活在不高兴的边缘,老巍是生活在苦闷的边缘,我是生活在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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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我崩溃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我存在的确定性这件事,讲清这一点,我认为是不可能的,况且,也没有人讲清过这件事,但这件事却分明每时每刻都在搅扰着我,有时简直到了令我魂不附体的地步,我是说,一想到在临死之前,我连一件确定的事都无法知道,我就感到万念俱灰,换言之,我无法证明出存在的确定性,我连自己是否存在过这件事都弄不清,我瞎混个什么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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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存在的确定性,一直是一个让我耿耿于怀的问题,我承认,我一直在生活中荒唐地寻找一个确定的事物,第一次失恋的打击对我来讲完全可以归结为一点――世上没有确定的情感,从此以后,情感对于我不再具有意义,接着,这件事发生在别的事物上,一而再,再而三,通过排除法,我排除了个人信念、道德、宗教等等,现在,除了对逻辑、数学与物理我持保留态度而表现出一般性的关注以外,我对别的事物干脆完全抱着消遣的态度,我不爱与人争执好坏对错,不喜欢讨论有关这个世界的曲直是非,我慢慢相信,世上没有一样确定的东西,也就是说,我可基本断定,这个世界一片混沌。   
  我知道,这个问题同样折磨着很多人,诸如老维特根斯坦之类,幸亏他们比我有才智,因此,他们的痛苦也比我更深,也就是说,他们比我还要倒霉,这一点,简直成了我生活的安慰,对我来说,这个安慰如同一个傻瓜发现了比他更聪明的人所获得的安慰一样有效,甚至,竟让我喜上眉梢。   
  我翻开海德格尔的书,发现他在以存在为圆心,偏执地跟自己兜圈子,我看到尼采在醉醺醺地谈着自己的悲剧,看到善良的老玻普尔在荒唐透顶地就着人类的进步自说自话,我看到胡塞尔被他发明的现象学弄得晕头转向,心理阴暗,看到康德小心谨慎地一次次出错,看到弗洛伊德的异想天开,柏格森的胡乱冲动,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我悲观地同情他们,为他们可怜的思考能力而祈祷,真心希望他们在结束胡说八道以后有个美好的人生,事实上,这些苦行僧身上的苦行精神经常令我肃然起敬,但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态度,多数令我的粗俗趣味无法与之相投,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认为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寻找、探索世界的确定性,而是在语言黑暗的迷宫里呼号转徙,因此,我料定这帮傻蛋终归一事无成,因为没有确定的起点,整个行程便属子虚乌有,我惊喜地发现,在他们身后,还跟着数量广大的追随者,不明就里地与他们一起盲人摸象,这让我觉得真是可气可笑――在如此混乱的思想中,我看到这些先人的足迹星星点点,一直向着看不见的高峰奋力攀登,真是一幕令我感动的壮观景象,如同康德在一本科幻书里讲到的星云,虽然想象力足够丰富,但因它不是一个清楚的数学模型,我便无法确认它的可靠性,而令我无法认真对待,只能对那星云的虚幻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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