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塌糊涂

第41章


难道这种情况还需要举例吗?   
  第五类是那种奇闻逸事型。   
  在这种电影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同性恋,兽奸,杀母,不着边际的暴力,乱七八糟似有所指的白日梦,人迹罕至的地区里的怪事儿,包装上文化符号的、使用类比与隐喻的幻觉,总之,一般生活里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在这类电影里都会发生,让你的偷窥欲及猎奇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拍这类电影的人特别容易成名,像什么跟着超现实主义运动一哄而起的布努艾尔呀,什么把制片人都给蒙倒了的戈达尔呀,什么喜欢拍与黑猩猩睡觉的女人的大岛渚呀,都是这路子。   
  通常来讲,靠上以上单一类电影的被叫做艺术片,里面不成熟的被叫成前卫或者先锋电影,捡起传统丢下的垃圾,便自信那就是先锋或前卫,以此骗人实在令人不齿。   
  可恨的是,竟有些酷爱上当受骗的人,使劲地追随那些被标榜成艺术的电影,殊不知,在电影前加上艺术两个字,仅仅是导演的诡计,他希望艺术二字能使他的破烂儿身价倍增,更何况,还能得到独断自由的拍摄条件,我起初也被糊弄过一段儿,后来想了又想才明白,因为搞艺术的手段多得很,一本小说比电影远为经济,一幅画也是,而且不必麻烦他人,为什么非要扎在电影这一块呢?电影要求的投资更大,而且得与人合作,要是搞艺术,这一切无非是增加了搞艺术的难度罢了,这是何苦?说到这里,艺术的面具也就被我撕破了,原来艺术是个幌子,艺术原来是位于天秤的一端,另一端呢?我放眼看去,原来是绑在一起的权力、地位、金钱三位一体,那才是电影人的上帝,艺术一旦成功,电影骗子便能见到真神,比起挣了钱就得的质朴的商业电影,艺术电影显然更加不知羞耻,更加擅长摇尾乞怜,要不为什么艺术电影更加疯狂地扑电影节呢,而且领再多的奖也不觉厌倦,这一现象透露了艺术电影的真实身份,原来艺术电影是一个等着艺术权威前来认领的神秘乞丐呀!   
  可以灵活运用以上5种类型的影片叫做商业电影,那类电影特会讲故事,它讲出的故事一会儿叫你哭,一会儿叫你笑,一会又叫你生出无端的感慨,一会又叫你目不暇接,总之,这种电影如同催眠术,牢牢地吸引住你的目光,叫你上趟厕所都觉得会错过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在我看来,商业电影实际上是真正的电影,它源于镍币影院,十分直率,目的就是金钱,除了到手的金钱以外,它特立独行,无所顾忌,根本不管别人说什么,它不讨好权威,只讨好广大的故事迷观众,因为商业电影是一笔真正的买卖,精通商业骗术的人往往能把十几本胶片变成金钱的海洋,这个戏法一直被很多发财梦未遂的家伙们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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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我还能说它什么呢?   
  你以为它在向你身上投掷鲜花,当你用手去拿时,才发现那分明是特别粘手的粪便。   
  置身于此行当,叫我感到十分无聊,这里话分两支,一头是精明或不精明的骗子,一头是愿意受骗的受骗爱好者,双方都对这个游戏十分着迷,有时,是骗子得手,有时,观众识破了太过浅陋的骗术而不进影院,但电影还有一个十分不道德的招数使其对骗子一方有利,这就是先收票后看戏的做法,一般来讲,先看货后掏钱是一个普遍的商业的准则,但在电影游戏里,这个准则被无情地翻转过来,你得先花钱,才有机会糊里糊涂被骗进影院,而且不许退票,知道不好已经晚了,买了VCD或录像带也一样,钱已花掉,受骗的观众能说什么呢?无非是自叹运气不好罢了。   
  唉,面对如此情况,我怎么能够不削尖了脑袋,使自己钻到骗子那一方去呢?   
  这是我作为一个文化市侩,在一番分析之后的理智选择,这没什么特别之处,其实是只凭本能便可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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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又特别自相矛盾,看看下面便知。   
  那涉及我的个人趣味。   
  我个人的趣味,告诉你们――还真是傲得很!我压根儿就看不上搞哗众取宠艺术的人!别说中国的,外国的也看不上,一帮没骨气的东西!小说电影那么生动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讨好别人,引起别人注意!小说电影那么动人什么意思?就是想让别人从感情上没理智地接受!小说电影那么多感叹什么意思?还不是分析不出什么真东西,只好抒抒情,那叫没思想!小说写那么好笑什么意思?当小丑给人逗乐解闷呗!我知道,这些手法在现代被统称为商业性,它的本质是通过引人注目来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我说过,这是典型的下等作派。   
  牛顿怎么不感叹呢?怀特海怎么不生动呢?维特根斯坦怎么不动人呢?斯宾诺莎怎么不好笑呢?我想是因为他们可不像莎士比亚那么庸俗,非要引人注意,莎士比亚可不行,为了引人注意,什么都干得出来,当然啦,手段只能是庸俗,大圈子人把他一围,他才能踏实。可高雅的人不一样,他们有事儿说事儿,说完就走,一句话,他们有自己的尊严,才不在乎听的人多还是少,才不在乎别人的反应呢!可莎士比亚也情有可原,他是个搞艺术的啊!他没办法啊!要找钱生活享乐啊!他低级趣味啊!要弄姑娘啊!他又没什么对事物的理解能力,你能指望他怎么着?要知道,古今中外,艺术家都是从庸俗起步的啊!当然了,摆脱了庸俗后才能叫艺术家,庸俗的时候只能叫搞艺术的,或者大师之类――这一番饶舌之后,我想,你总算可以弄清高雅与庸俗之间的差别了吧?   
  我的生活就建立在高雅的趣味与庸俗的行动之上,这里面的苦衷是,高雅很难,庸俗相对来讲要容易得多,我高雅未遂,直奔庸俗十分无奈,这是像我这样的市侩的悲剧人格,不说也罢,但愿我能摇身一变,变成市侩里的佼佼者并投机成功,那时,我就不会再羡慕那些对人类做出过真正贡献的人了,甚至可以对他们不屑一顾,高兴的时候,还能把他们说成是一帮一钱不值的傻瓜――99年春节前,我已完成20集剧本,由于情势所迫,看来,这个决心我迟早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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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年春节,大庆从上海回来,大年初二中午,老朋友们共聚一堂,有大庆、建成、老黑、老颓一干人,起初,我们在饭馆吃饭,席间照例讲讲各自的见闻,相互开开玩笑、公开告密、揭对方的短,相互讽刺挖苦,当然,也相互说些带着人情味儿的好听的话,后来,我们换到另一个饭馆,谈话变得有一搭无一搭,往往一个说完,少了接下茬的人,吃得实在吃不下了,就换到一个酒吧,喝了一轮酒,大家的眼睛在彼此脸上转来转来,也没看出什么新意,加上酒吧的音乐太吵,于是换到一个茶馆,在茶馆里,大家终于陷入沉默,我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各怀不可告人的心事,气氛十分沉闷,大家分头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地添茶倒水,我注意到,经过岁月的磨砺,大家都变胖了,腰圆体阔,脑满肠肥,肥头大耳,一脸横肉,更不用提内裤下面变黑的阴茎了,一个个真是蠢相毕露!这种深沉的气氛与我们往昔的聚会形成鲜明对照,我们在一起坐了十几个小时,到后来,大家分别出现了倦意,神情呆滞,夜深时分,每张闪着亮光的螨虫脸上犹如涂满了一层粘苍蝇胶,从那无所事事而又似乎有所期待的神态看来,好像已各自准备完毕,布好机关,单等着大群的苍蝇从天而降一样。   
  这种老熟人见面无话可说的情况已持续很长时间,就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样,被划分在生活常识的范围内,对此也没有人见怪,人过三十,对于彼此及世界的新鲜感与日俱减,以前争先恐后讲出的老话废话套话现在已懒得再讲,但大家都不肯散去,深恐由集合在一起的孤独落入各自的孤独之中,我们就像一群冬天里的刺猬,离得太近怕相互扎着,离远了,又都扛不住寒冷,于是在环境的逼迫下只得重新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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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破沉闷的是大庆放出的一个响屁,大庆扭扭身躯,恨恨地把它放出来,像是对这种冷清气氛的抱怨,大家笑了起来,但气氛依然如故,没有什么改变,而大庆呢,也许是因为不甘心,他接二连三抬起屁股,放出一个个声音忽高忽低的响屁,在他时断时续的屁声中,我们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他过足了屁瘾、声嘶力竭为止,散伙时,大庆不安地对我们说:"这就散了,别啊!该不会是让哥们儿的屁给崩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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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让他不怀歉意地离开北京,我们第二天再次聚会,第三天也聚在一起,总之,随后的日子,只要是大家一起床,便抓起电话,一小时后,一群人便再次聚到一起,接连7天,我们不分昼夜地聚在一起沉默寡言,惟有大庆隆隆的屁声始终伴随着我们,到后来,我们一个个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庆,等待着他一屁之后,再添新屁,好发出笑声,而大庆神态自若,装出一副全无察觉的样子,旨在出奇不意地把屁放出,为聚会平添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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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压抑而疯狂的春节,至少,它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的,另外,我还记得,在那个春节里,大庆放出的屁也引起了我的一段回忆,就如同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吃到小玛德莱娜点心后所发生的回忆一样,这种以感觉器官为线索的回忆想必还在许多别的作家身上发生过,我在此把我的回忆叙述一下,用以表明对这位法国作家的敬意,当然,像他那么罗唆的叙述方法我可是不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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