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逸带着莫澜等四名近身侍卫随行,昼夜兼程,竟于八月十二晌午便抵达帝京城。
秋日的晌午暖阳融融,长街旷寂,鲜有行人,楚云逸一行纵马疾驰,铁骑铮铮从城门一直响至太子府正门。
太子府素来警醒,听到急促蹄声时,总管老陈已亲自推开大门,站在府门眯眼望远处那迅若闪电的五道身影。
“……主子?!”
老陈眨眨眼,忙跑到石狮前跪着,激动大喊。
话音落地,便听一声嘶鸣,一匹通体油黑的高头大马率先停在了身前,短促的喘息声裹着腾腾热气迎面扑来。
老陈仰头打量了一下马背上的男人,儒雅的眼角笑出丝丝褶痕,“您可算回来了!娘娘产期将至,近来时常念叨着您呢!”
闻言,楚云逸点点头,跃身下马,将缰绳抛给老陈,大步进了府门。
莫澜四人随后赶到,老陈起身牵着踏雪乌骓笑眯眯的望着他们问,“战事极为顺利?”
莫澜颔首,跟着老陈往马厩走。
楚云逸示意沿途下人噤声,悄无声息的进了主院居室,却见床榻空空,环顾室内,哪有正该卧床午睡的孕妇?
“人呢?”男人剑眉微皱。
丁兰打帘进来,垂首应道,“回殿下,娘娘在枫湘庭散步。”
楚云逸略显不悦的扫她一眼,大步出了门。
丁兰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和王嬷嬷等人也都认为娘娘现在不宜走远,可劝无效,她们也无法。
枫湘庭确实离主院不近,楚云逸匆匆走去,也花了一盏茶功夫。
枫叶红如火,层层叠叠的火红罩满宽广的枫湘庭,楚云逸站在雕花拱门下,只一眼便见了林中身着银沙色裙衫缓步前行的丰腴女子背影。
女子似有所觉,突地顿住脚步,徐徐转过身来,挑着一对蛾眉望向拱门——
“楚——哎!”
女子嘴角的笑意凝住,双手下意识的捧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一张圆润的脸皱成了包子。
楚云逸呼吸一窒,立马拔空而起朝女子掠去,在片片纷扬慢舞的红叶中紧握住于丹青双臂,盯着她惨白的脸色粗噶急问,“于丹青!你怎么了?怎么了?”
于丹青摇头,鬓角已沁出点点汗迹,“好像…。肚子疼!”
旁边的阿梅见状,拔腿就往外跑,“奴婢去传大夫!”
“那你还跑这么远!”楚云逸气不过,颤抖着声音低斥,同时一弯腰将她横抱进怀,飞快朝主院奔。
枝叶未停的枫林登时又如狂风扫落叶,漫红叶打着卷儿翻出拱门,惊闹了这个宁静的午后。
楚云逸连飞带跑,速度已是极快,可他仍觉太慢,远不及他此刻心跳的速度快。
足尖在清逸居落下时,楚云逸抽空看了眼臂弯处的黏糊,被银沙裙上那片刺目的浅红灼伤了眼,于丹青察觉到他双臂的颤栗,咬牙道,“我没事!就是见你,宝宝激动了下……产房,东厢次间!”
楚云逸紧了紧肌肉僵硬的手臂,抬腿往东厢房跑,视线掠过旁边奴仆,“准备接生!”
奴仆们正惊喜于楚云逸的突然回府,乍听他这么一,皆还愣在原地望着他们,楚云逸目露凶光,厉声大喝,“太子妃要生了!还不下去准备接生!”
下人们回过神来,连忙应着声四下离去。
幸而,于丹青即将临盆,下人们早有准备,短暂的惊愕过后,办起事来倒是毫不含糊,很快便将热水抬进了产房,六名稳婆也被请进了屋。
稳婆们一进屋就皱起了脸,愁着脸望着坐在床边握住于丹青手的苍白男子不敢上前,为首之人壮着胆子开了口,“太太子殿下,产房腌臜,请请您去外——”
接触到楚云逸严厉冷沉的眼神,那稳婆怯生生的低下脑袋住了口,朝他一福身,赶忙指挥另外五名稳婆忙活起来。
于丹青捏了捏楚云逸手指,布满冷汗的虚弱脸庞挤出一丝笑,“云逸,我真没事……你在这,她们紧张……反倒不好……”
楚云逸倾身抓起她手背放在唇上吻了几下,尽量温柔的道,“有何紧张,为夫在这或许还能帮帮她们,真有情况,也可免于她们进出请示。”
许是楚云逸此刻情绪过于紧绷,没发现到自己语调里的轻颤,还抓着于丹青的手在轻吻在鼓励,于丹青却一下笑出声来,满目宠溺的睨他,“那便有劳太子殿下了。”
依她看,他比稳婆们还紧张,不如让他在屋里看着放心。
这一笑,让她一直努力绷着神经松了下来,痛苦的呻吟随之出口。
稳婆上前查看了一番,忙道,“请娘娘继续保存体力!”
于丹青咬紧唇瓣点了下头,不再看总是让她破功的楚云逸。
产房外,阿梅把赵神医放下地,赵神医立马冲到门边把耳朵贴到了门板上,眼里还闪着灼灼精光,阿梅几大步过去把这个似乎挺兴奋的老头儿拽了回来,“请在此处候命。”
“哎!”赵神医敛了眼底光亮,叹了口气,道,“里头还没动静,时间久了恐对母子不利,是时候为娘娘行剖宫之术了!”
阿梅几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若有需要,娘娘自会传唤。”
赵神医眉梢一掀,抱着医药箱坐到了椅子上,“也对,老夫便在这候着。”
然而,赵神医这一等,便是一日半。
从产房静悄悄等到隐隐约约传出于丹青的呻吟,再到于丹青痛苦大喊,再到安远侯夫人、于夫人、唐夫人婆媳赶来围着屋子焦急踱步,再到产房门开开合合、丫鬟嬷嬷们匆忙地进进出出,再到稳婆们和于丹青一齐用力大喊,再到于丹青凄厉大哭,赵神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比唐夫热人还心慌的搓着手在门边来回转圈。
终于——
“哇!”
八月十三凌晨,一道响亮的婴儿啼哭声自产房迸出,众人“哎哟”一声,全都泄了气,唐夫人更是捂着胸口瘫到了椅子上,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老保佑……”
“娘!”沈嬛搂住唐夫人肩膀笑弯了眼,“还有一个呢!”
唐夫人拍了拍额角,连忙双手合十,“对对!还有一个还有一个!老保佑老保佑……”
“呀!”
约莫半盏茶后,产房内又响起一道嘹亮啼哭声!
“生了!生了!”沈嬛一下蹦到门边,抠着门框兴奋大笑,“都生了!”
赵神医瞬间焉了,如同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挪到桌边去提医药箱。
阿梅眼里含笑,伸臂挡住他,“还不知娘娘情况如何!”
“哦。”赵神医白目看她一眼,安静坐下。
自唐若男之后,除了于丹青,再没人愿意让他破宫取子过。可是,娘娘头胎都没剖宫,后面的应当更不会剖了,他这辈子怕是再无机会行那神奇之术……
吱呀!
房门打开,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去。
一个丫头笑盈盈的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不待大家发问,她便道,“母子平安!”
唐夫热人笑开了眼,叠声着“好!好!好!”
产房内。
两名稳婆从屏风后出来,怀里分别抱了一个粉色和蓝色的襁褓,两人眉开眼笑的朝楚云逸福了福身,把襁褓呈给他看,“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儿女双全,好事成双!”
楚云逸仔细瞧了瞧俩孩子,傻笑的脸上仅剩的那点紧张总算全部褪尽,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全府重赏!”
稳婆和丫头嬷嬷们霎时笑烂了脸,贺喜声愈发热烈,楚云逸大手一挥,大家立马识趣的闭了嘴,那两名稳婆把孩子抱到于丹青眼前请于丹青看。
长时间的生产几乎耗尽了于丹青体力,她半虚着眼细细端详了两个孩子许久,卡白的脸上浮起软软笑意,“两个丑蛋儿。”
楚云逸抚开她颊边黏着的发丝,点头笑道,“嗯,丑,比他们娘差远了。”
“哇!”
“哇!”
两道高亢的啼哭声突然响起,听上去好不伤心。
楚云逸笑意顿敛,扭头看去,那皱巴巴的两团正张大嘴嚎个不停,视线上移,是两名稳婆同样皱巴巴的脸。
“他们怎么了?”
楚云逸刚开口,那两稳婆登时煞白了脸,看上去都要急哭了,“我……我什么也没干!”
她们也不知道这二位祖宗为何突然大哭,但是,她们真的没英也不敢、偷偷拧他们啊!
她们表现得过于明显,楚云逸面色微沉,“看看可是湿了。”
“哦哦!”
“是是是!”
两名稳婆如获大赦,连忙示意旁边两名稳婆过来看孩子尿布是否湿了。
结果并没湿,那二位嚎却得更起劲了。
这下,四名稳婆都不淡定了,连看也不敢看楚云逸一眼了,全都委屈的瞅于丹青,“娘娘……”
于丹青也纳闷,这些稳婆都是王嬷嬷精挑细选出来,又暗中观察了许久,品性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孩子这样哭她这做娘的也心疼心慌啊,正准备传赵神医,突然灵光一闪,抬手抚了抚两团的脸儿,柔声笑,“宝贝儿,娘没你们丑,娘是你爹眼睛肿得像两个丑蛋,他自己丑,就嫉妒我们娘仨长得美,拐着弯儿贬我们呢,咱别理他,啊?”
话落,哭声戛然而止。
楚云逸眉梢一抬,“……”
于丹青愣了下,随即噗嗤一乐,朝楚云逸投去怜悯一瞥。
稳婆们狠狠松了口气,边上一人笑眯眯的朝楚云逸福身邀功,“恭喜殿下,主子们资聪敏,年纪便已如此知事,将来定成大器!”
“……”楚云逸幽幽凉凉的看着那婆子。
迟迟不见楚云逸出声,更没听到赏赐,那稳婆有些茫然的起身看他,没明白他这是啥眼神,于是又看向其他人,却见于丹青露着一口白牙无声笑着,另外五名稳婆脑袋全都埋到了脖子下,其他丫头婆子也都低垂着头,看不到她们的表情。
于丹青摇了摇头,轻声笑,“都退下领赏吧。”
那五名稳婆连忙谢恩告退,把襁褓呈给王嬷嬷和赵嬷嬷后,拉着那名笑逐颜开的稳婆逃也似的出了门。
目送王嬷嬷二人抱着孩子去喂奶了,于丹青揶揄望向楚云逸,勾起他手指轻轻晃了晃,“我记得某人过,现在是我一个人欺负某人,若有了孩儿,允许孩儿帮着我欺负某人?”
楚云逸微哼一声,“你先休息,为夫迟些与你算账。”
“什么账?”于丹青问完就抿唇笑了笑,一脸了然,“我真把自己照姑很好,昨日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惊了一下,估计孩儿也急着出来瞅瞅他们的丑爹爹吧。”
楚云逸垂眸看她,良久,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于丹青,下次怀孕,我定会陪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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