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酣

    “李崖歌，你大爷的——！”
    洛泫想了想还是气不过，朝着无边夜幕喊道。
    “李崖歌”的喊声小，后面的喊声大。
    等了片刻。没有家仆守夜来探看自己。
    自己果然已经是个被抛弃的人了。
    ......
    院落一角，立有一棵春杨。
    杨树相比往常见的，生得有些歪斜。
    因疏于修剪，树下生了两根新枝，是长约四尺的杨树苗。
    洛泫走过去，蹲下身，掐住更长一些的那根枝子的根部，指尖轻轻一划，蓝光微闪，就折下了一根长枝。左手从根底攥住向上一撸，一大把杨树叶子就握在了手里。
    新苗变成了光枝，在洛泫手指间转了一个圈，“刷”的一声挥出去。
    狗屁...这是最普通的一剑刺出，算什么招式。还二十四招。
    想着刚刚毫无防备的受到他的攻击，洛泫在心里腹诽，随即将左手里的叶子高高扬起，抛洒出去。
    横劈，斜刺，画弧，长砍，翻身长刺......
    数了数满地斩碎的嫩叶，速度还是不够快，五招里中了四招。
    ......
    但洛泫没有重新尝试。
    又去撸了一把新叶撒上天空，将后面的招式一一复刻出来。
    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啊。但是必须先记下来。二十四招，如果此时没记住，那一觉醒来也就全忘掉了。
    哥哥曾评价过洛泫的身骨是练武的料子。可惜习武要趁早，这十几年已经耽误了。
    还是先记下来再说吧……
    ......
    自己为何那么担心姐姐......是有原因的。
    一年里不多的相会时光，让洛泫无法确定一件事，哥哥是否知道一个秘密。
    一个自己也一直为姐姐保管着的秘密。
    是在那年初次相识的时候。
    洪武十九年，不满五岁的洛泫还是不太记事的，但独独记得那一天。
    大夏建国之初，斩妖一道盛行，清妖肃邪的道门也林林而起。大门大户都愿意上山拜访问仙，给家宅驱邪，给家人避煞。
    碧峤山的青叶门在那时颇具名望，据说建派的大师德高望重法力高强，主母胡氏也携全家上山拜访。
    正值盛夏。
    晌午的闷热和马车上似乎永无终止的颠簸都让人昏昏欲睡，小洛泫却精神奕奕，总是趴在四方的小窗左顾右盼。
    平日里母亲不喜外出，洛泫也乖巧不怎么乱跑。难得出一次长安，就算入眼的只有满山碧绿的叶子，也让人欢喜。
    “娘？”
    “我可以骑马吗？”
    母亲摇摇头。
    “我可以到外面跟着走走吗？”
    母亲也瞧向窗外，看了看偌大的日头，再次摇摇头。
    “你睡一会儿吧，快到歇脚的时候了，到时候我陪你四处走走。”
    母亲将她从窗子前拉回来，洛泫只好讪讪的坐好。
    见母亲专心的看着医书，洛泫无聊的伏在母亲的腿上。母亲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淡淡的草药香气里，洛泫昏昏沉沉就睡去了。
    可是等到马车的促停将她唤醒，大家聚集在坡地上歇脚的时候，母亲又被祖母那些人叫了去。
    洛泫只好等在树荫下。
    府中的家仆将马迁到青草地上，在树上拴好，喂了些水后，便都坐在大树下乘凉，用驱赶蚊虫的草扇子盖住脸，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或冒出有节奏的鼾声。
    没有人理睬洛泫，也没有人陪她玩儿。她也不想去找同龄的哥哥姐姐一起玩儿，他们做游戏的时候，总是对洛泫一个人不公平。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丝奇怪的声音，不像人类发出的声音，若隐若无。
    洛泫抬起头，有点疑惑。
    那声音又传来，洛泫缓缓晃头，这声音不像是从左边传来的，也不像从右边传来的。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旁边一个叫阿列的家仆从地上坐起来，小洛泫问他。
    “没有，四小姐。”阿列摇摇头。
    “很小。”
    “什么声音？”
    洛泫却说不上来。像是动物的叫声，又像是呼吸声。
    家仆摇摇头站起来，小跑向远处无人林子的方向。
    “不是那边！”洛泫着急的追过去。
    “四小姐，我要去解手。”阿列有点无奈道。
    洛泫撇撇嘴，又走回去，那声音没有了，洛泫重新坐回地上。
    可是刚坐下，它又来了。
    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像是某种微弱的呼喊，又像一种难以抗拒的召唤。
    洛泫从地上爬起来，左右张望。每个人都很清闲，没有人需要帮忙。
    迈过熟睡的人们横在地上的腿脚，和他们脱掉的鞋子，绕过马车和马儿们疑惑的目光，寻着那个声音一直向林子深处走去。
    下了山坡，又爬上山岗。山中没有道路，遍地的野草长到了洛泫的腰处，踏折草茎，那些歇在叶子下的小虫就四处乱飞。
    踩着溪水中的石头越过山涧，途径几簇毛竹林，前面不远处的地上有一片白色的光。
    鸟。
    一只雪白的鸟。
    一只雪白的大鸟卧在草地上。
    洛泫惊疑了片刻，踉跄的跑过去。
    小洛泫见过鸟，却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鸟。它那么大，通体的羽毛泛着珠白色的光，泛着宝石蓝，祖母绿，孔雀紫，深靛蓝的光。
    五光十色，流转千华。
    头冠是五只长羽，和它的尾羽一样，纤长，柔顺，像世上最上乘的绸缎编织的雪白流苏。
    洛泫站在它面前，觉得有一些冷。它一动不动，洛泫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很凉，还没有触碰到那些华美的羽毛。就感觉像触到了寒冬腊月最冷的空气。
    鸟儿似乎被唤醒了。抬起修长的脖颈，睁开了侧面的眼睛。
    那只眼睛也是通透的白色，像雪凝结成的冰，因为在睫毛下附着一层浅蓝色，是最强烈的阳光照耀雪地才会投射下的阴影。
    那只眼睛平静，温和，好像还有些虚弱。
    但是她的力量一点都不弱。
    刚与鸟儿的眼睛对视上。洛泫就感觉浑身都动不了了。好像身体陷进了即将凝固的泥浆里，即便周围什么都没有。
    她看到大鸟的长喙轻轻张开，一片淡蓝色的光晕就像流体一般缓慢的被她吸了进去。
    洛泫瞪大了眼睛，艰难的低头看向自己。
    那蓝色的光是从自己身上来的。是从洛泫的手背上，她的指缝间，从她的衣服里，拥挤着冒出来的。
    洛泫有幸从父亲身上看到过这东西，这是她家传的天赋洛水灵质。
    它们清澈，轻盈，源源不断的汇聚，激荡，流进大鸟的喙中。伴随着洛泫一点一点失去意识，慢慢软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