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
刚入秋,整个世界就变得萧瑟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这个夏天太过于炽热,或许是因为这个雨季来的太早,也可能是因为北方的动荡,来的太剧烈了些。
短短一月之间,秦太子,苻生殿下, 竟遭刺杀十数次。
整个长安都在戒严之中,飞鸟过而不得入。
征西军已经在洛阳,颍川集结,和荆州连成一片,整个大晋,就像一支引而不发的的利箭, 这一箭势必是要发出的,只是箭锋所指, 却尚不明朗。
慕容恪自平阳大战后,便引军屯于邺城,丝毫没有动静,只是这过于刻意的平静下,似乎隐藏着最爆裂的火焰。
全天下人的目光都落在长安,想要知道里面究竟在发生着什么,谁都清楚,只要长安的消息一传出来,天下就会陷入大战之中。
苻健以武立国,手下的土地并不算大,人并不算多,却拥有最强大的军力。
可是如今,苻雄没了,苻健重病, 整个秦国,甚至整个天下,都在等着看,这位强大的帝王, 在他最后的时光里,将会做出什么来。
长江沿岸,一丝丝的风吹草动,都令人揪心。
可偏偏离开这里,一切都显得是那样宁静而生动,仿佛这个秋天,唯独在长江停滞了。
就好像是那挂在天边的星河,一直在云中若隐若现,很难说究竟是云在动,还是星星在动。
会稽山阴。
小院子里,王凝之摇着扇子,躺在摇椅上,半眯着眼。
旁边的小桌子边上,还有一小壶甘甜的酒水。
只是这酒还未饮尽,人已昏昏欲睡。
隔着窗户瞧了一眼,已经把碗筷都收拾好了的绿枝犹豫了几分,低声:“夫人,公子好像喝醉了,要不要把他叫醒,回来睡觉?不然怕是要着凉。”
坐在一边, 正在翻看着小孩子衣裳花样图册的谢道韫闻言,轻轻摇头,走了过来,虽然如今肚子更大了些,却并不显得臃肿,行动也不见得有多迟缓,这或许和她往日里习武,身体康健有关,也可能是自怀孕以来,一切都很小心有关。
站在窗口瞧了丈夫几眼,谢道韫微不可觉地轻声叹了口气。
她当然明白丈夫在发愁些什么。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谢道韫走了出来,直到树下,坐在丈夫身边,伸出手把他额头上的几缕头发给拨到一边。
不知不觉地,或许是因为每日都能看见,从来不觉得丈夫有什么变化。
直到现在,安安静静地看着丈夫,才能察觉到,他似乎要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只是丈夫的这种成熟,就像他的细腻一样,几乎是瞧不见的,清醒时候的丈夫,永远都像个太阳,带给周围人快乐和温暖。
前俩天自己回家,听到谢渊说了如今的形势,那一刻谢道韫便明白了,恐怕丈夫那首歌谣,是拦不住桓温了。
若是要向天下士族和百姓表清白,桓温只需要做一件事,将兵力集中在洛阳,亦或是魏兴,汉中,都可以表明自己的方向。
但桓温没有。
兵力集中在颍川和洛阳,看似是还在犹豫,等到秦国乱起来,征西军是要攻秦,还是攻燕,但桓温是何等样人,岂会这样犹豫不决?
他如此做,不过是装个样子,让天下人没有实际上的理由来对征西军不满,也是给那些尚且抱有希望的人,一个空而假的期待罢了。
等到秦一乱,征西军必然会向当年攻蜀一样,不经朝廷命令,挺进燕地。
而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大晋最大的灾难了。
桓温若胜,则必然会自立为王,甚至反攻建康。
桓温若败,那征西军将不复存在,大晋少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大将军,却也少了最能打的军队,对秦,对燕,再无抗争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虽然这些年朝廷一直都在致力于扬州兵的扩充,但水分有多大,内行人一眼就能瞧明白。
军资不足,军队都是些新人,根本没打过什么大仗,这样的军队,和征西军比起来,差的太多。
那等到征西军出动,朝廷究竟要不要帮呢?
帮是养虎为患,不帮是自断臂膀。
只是这个消息,丈夫没有和自己讲,三叔也没有和自己讲,他们必然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谢道韫也很清楚,这种事情不是自己担心就能改变的,这俩日自己也忍不住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有用。
桓温何等样人?
丈夫一首歌谣,在琅琊王氏的有心运作下,已经算是裹挟天下民意,在向桓温逼迫了,可他根本不会动摇。
其实王谢两家的计划,并不算多么深隐,算是阳谋了。
整合士族之力,匡扶朝廷,培养扬州军力,最后逼着桓温只能做个忠臣。
可苻雄的死和苻健的重病,直接将这个计划给逼得没有了时间。
桓温自然是会感受到这股压力的,或许在他的计划里,是可以慢慢的,一点点蚕食掉士族之力,进而废皇帝自立的。
但王谢的联手,和太后的默许,以及诸葛老大人的强硬,让桓温和朝廷进入了一个对峙阶段。
而秦国的大乱,就给了桓温机会。
因为此消彼长之下,随着时间愈发的长,士族的联合,总是会压服其他地区的,桓温只有军队,独木难支啊。
不过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
丈夫想必也是在为了这件事发愁,身为琅琊王氏之人,岂能置身事外呢?
只是,现在已经不是什么计谋,计策可以解决的事情了,桓温要一意孤行,朝廷自然不可能首肯,将皇帝位置拱手让出。
大晋,眼看着就要风雨飘摇了。
只要看最近三叔不逼着丈夫去弄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就知道三叔恐怕已经在做一些打算了。
轻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谢道韫嘴唇微动,似是耳语一般,“孩子,别怕,有爹娘在,什么都不用怕!”
大概是妻子的声音,让王凝之醒了过来,眯着眼瞧了瞧,王凝之露出个笑容来:“怎么出来了?”
谢道韫也笑着:“我来陪你一会儿。”
“这有啥要陪的,”王凝之要坐了起来,“我是觉得这刚入秋的天气,最是明朗清润,才想着偷个懒。”
谢道韫轻轻扶着丈夫,让他坐直了,自己则轻轻靠在丈夫肩头,夫妻俩挨着,坐在宽大的躺椅上,“这个秋夜,明月郎朗,确实美丽。”
王凝之笑笑:
“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秋夜闻香忽。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
“嗯,我夫君最是有才华。”谢道韫蹭了蹭丈夫脸颊。
王凝之挑挑眉:“平日里那些诗句,可比这个好许多呢,也不见你这样夸我。”
“诗句有什么稀罕的,难道我不会作?还是书里头少了?我只喜欢你作的,尤其是只为我作的。”谢道韫笑吟吟地。
微风拂过,并不冷,却能吹散这淡淡的醉意,王凝之眯了眯眼,看着妻子:“你想说什么?”
谢道韫转过头,夫妻俩对视一眼,各自笑了起来。
“你都知道了?”王凝之轻声。
谢道韫‘嗯’了一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要安慰你,让你放宽心,可那别说你不会照做,就算是我,也不想说,你是琅琊王氏的二公子,我是陈郡谢氏的女儿,琅琊王氏的儿媳,该是我们承担的,就要承担。”
王凝之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才是我的夫人!”
“不错,我们应当去承担这一切,身为琅琊王氏之人,享受到了这高门大户带来的一切,那自然就该承担这一切带来的麻烦。”
“天上总不会真的掉馅饼,只好不坏。凡事皆有利弊,既然我们享受到了这个利,就应该承担这个弊。”
谢道韫点点头,说道:“这才是我的夫君!不过呢……”她的声音拉得长长的。
“不过什么?”王凝之愣了一下。
“不过,你是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还是你真觉得,这种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儿,能瞒得住我?”谢道韫的嘴角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这个,”王凝之干笑两声,“我的计划是,能瞒多久,先瞒多久。”
一个大大的白眼,谢道韫说道:“夫君,你不要听我爹和三叔那些话,我可不是那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说完之后,谢道韫并没有等到丈夫的肯定,或者接受,反而从他眼里感受到一些古里古怪的意味。
虽然他在微笑,也在点头,但是凭着对丈夫的了解,谢道韫感觉自己想的,和丈夫想的,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谢道韫语气不善。
“我,嗯,就是觉得你很棒阿!”
“说实话!”
“好吧,”王凝之挠挠头,“我没觉得这种消息会让你害怕。”
“那你是?”谢道韫突然有一种感觉,丈夫接下来的话会让自己生气。
“我是怕你忍不住冲到前线去,虽然你功夫很好,可毕竟有孕在身,这种事儿太危险了。”
“还有,我听说女人怀孕时候的心情,行为,很容易影响到孩子,我怕儿子以后是个莽夫。”
“还有啊,男人上过战场,都会变得冷漠许多,你本来就不怎么热心肠,要是以后……”
谢道韫的笑容越来越迷人了,心里的怒火也越来越大了。
很好,很好。
果然跟我想得差不多。
这一瞬间,谢道韫突然觉得,过于了解丈夫,也许不是个好事儿。
没法子,别人的丈夫,都是心里藏着事儿,夫人们自然需要猜测。
而自己的丈夫,心里虽然也藏着事儿,但这些事儿,总是能成功引起别人的愤怒。
“给我讲讲你的打算。”谢道韫决定暂时先不在那些情绪上多纠结了,问清楚正经事儿比较重要。
王凝之耸耸肩:“没什么打算,桓温那样的人,哪儿是能说动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补救了。”
“补救?”谢道韫愣了一下,“你觉得桓温会输?”
“很难说,输的可能大一些吧,国内不会给他任何的支持,说不定诸葛老大人还会扯扯后腿,桓温也是觉察到这一点,才会孤注一掷。”
“大长公主去江州,当时我们想不通为什么,这时候再来看,却明确了许多,想必当时桓温的打算,就是由内而外。可是我们两家联手,诸葛老大人出山,朝廷和士族难得一心,桓温已经不可能由内而外了,只能去扩张。”
“朝廷和士族,倒是也未必能齐心。”谢道韫缓缓说道。
“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利益,总是能把人绑在一起的,”王凝之笑笑,“桓温在,谁都抬不起头来,就连陛下都要避其锋芒,何况其他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把桓温拉下马来,谁不心动?”
谢道韫轻轻点头,“是这个道理,不过桓温一旦败了,我们也就再无力量,去逐鹿北方,只能望江而叹了。”
王凝之眨眨眼,“说不定可以补救。”
“你说的这个补救,究竟是什么意思?”谢道韫不是第一次从丈夫的嘴里听到这个词了,直觉告诉自己,或许这就是最后的办法。
“谢三叔,最近正在和朝廷那边联系,我看他的意思,或许是有些坐不住了啊。”王凝之微微一笑。
“三叔要出仕了?”谢道韫眼前一亮。
这么多年来,谢安虽然是不参与朝局,但身为谢家人,谁不知道他的能耐?谢奕,谢尚,等等谢氏族人,遇到事情的时候,都经常会找谢安问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聪明人,越是能感觉到别人的聪明。
“可就算是三叔,恐怕也很难让桓温改变心意。”
王凝之耸耸肩,“我们需要的,从来都是征西军,不是桓温,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王凝之轻轻一叹,却始终听不到妻子的声音,有些疑惑,看过去,却只看见妻子闪闪的眼神,“怎么了?”
谢道韫的声音很轻,“夫君,你也是想去前线的对吗?”
“那当然了,这种扬名立万的机会,我从来都是喜欢的,反正用不着我打仗,混个功劳回来,岂不是美滋滋?”王凝之笑着回答。
“我支持你。”谢道韫却很是认真,“我知道你担心大哥,担心琅琊王氏,我们和那些市井小民不同,国家乱了,他们或许有活路,可琅琊王氏,却注定遭难。”
“你不是说过么?该出手时就出手!”谢道韫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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