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

第13章


     "他说,没有看到什么傩面具。"说完,徐海城盯着方离的眼睛。她怔了怔,说:"可能他的视线角度不同。"
     "我记得你说过,他就站在你的身边,当时你们都盯着烧着的车子,如果你能看到,他也应该能。"
     "你想说明什么?" 
 傩面具重现(2) 
     "方离,无论是钟东桥的案子,郭春风的死亡,还是今天的案子,我发现你都在这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方离微沉着脸,说:"真难得,我活到二十五岁,终于有机会扮演重要的角色了。请问徐大队长,我扮演着什么样的重要角色呢?"
     徐海城不理会她话中的嘲讽,说:"当我将钟东桥与郭春风的案子联系在一起时,发现你的叙述里,钟东桥家里有咳嗽声,郭春风案发现场有面具,如果这两样东西都只是你编的呢,那么……"
     方离不无气愤地抢了话:"那么就可以解释这两人的死,对吗?我杀了钟东桥,给他摆出一个"我会回来"的造型,然后我再杀郭春风,再以钟东桥名义送了一个花圈。然后我又用毒蛇杀了蒋屏儿,摆出一个"生命起点"的造型,嫁祸何桔枝……徐海城,好莱坞为什么不请你去做编剧呢?"
     "方离,就算你生气,也不能说你全没嫌疑。"
     "是的,我知道我有很大嫌疑。"顿了顿,方离凝视着徐海城,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是我认识的大徐吗?"
     徐海城微微动容,片刻说:"如果你还是我认识的方离,我就是你认识的大徐。"
     "好复杂的绕口令。"方离移开视线,伤感地说,"其实你不再是大徐,而是徐大队长。我也不再是孤儿院的方离,所以你不会再信任我,对吗?"
     徐海城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孤儿院的方离,好像还在昨天,我记得她们叫你……"话没说完,方离身子一僵,用冰冷的眼神横了他一眼。
    徐海城识趣地闭上嘴巴,双手一摊做了个"就此打住"的手势。然而方离视若无睹,依然瞪着他。他不自然地摸摸下巴,说:"我……我去看看兄弟们的进展。方离你别乱跑,等一下还要找你录口供呢。"他一个箭步跳下车,回头瞥了一眼方离,这才往宿舍楼走去。
    脚步声随风飘进方离耳朵里,她僵直的身子慢慢松懈下来,右手轻轻地按着额角。过往从记忆深处汩汩地冒了出来,在脑海里铺陈开来。
    有记忆以来,她便在孤儿院里。灰色的围墙爬满了青色的藤蔓,墙顶嵌着玻璃碎片。黑色的大铁门大部分时间都关着,穿过栏栅的缝隙可以看到行人骑着自行车叮叮往来。
    房间里的水磨地面很光滑,一不小心就会滑到;狭窄阴暗的走廊,灯光永远都在晃晃荡荡。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地叫个不停,厕所里处处都是陈年的污垢……属于方离的地方只有一张小床,她时常缩在床角落里,偶而触到别人的眼神,也急急地避开。但是比她稍大的孩子并没有放过她,她们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称她是"妖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则懵懂地眨巴着眼睛,尖声尖气地问什么是妖怪?
    偶而会有些家庭来收养孩子,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会将小朋友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带到大人面前。尽管她眉清目秀,但是这些机会没有她的份。她只能看着被认养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跟小伙伴们道别。
    不停地有小朋友离开,但又有新的加入,但与她都格格不入。她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后院的那株美人蕉是她惟一的朋友,开心与失意,她都一一告诉它。美人蕉长得很是茂盛,是她的一片乐土,她时常藏在花丛里,穿过叶子的缝隙静静地仰视着天空。她童年里的天空,惟有此时是碧蓝的。
    后来她多了个朋友,那就是徐海城。
    徐海城到孤儿院时,方离已经七岁了。那天,她无意中撞到一位同伴江美辉,那位小姑娘揪住她的衣领,不停地责骂她是不长眼晴,骂她是"妖怪",其他小朋友围成一圈,幸灾乐祸地看热闹,几个还跟着起哄,大叫:"妖怪,妖怪。"
     方离不停地挣扎,但是同伴比她年长,力气也大过她。后来江美辉忽然放手,她跌倒在地上,满脸灰土,所有的小朋友们都在哈哈大笑。这时,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挤进人群,严厉地责问大家:"为什么要欺侮小朋友?"
     这个男孩子就是徐海城,那天他刚到孤儿院。小朋友们一哄而散,徐海城把她从地上拉起,好奇地问:"她们为什么叫你妖怪?"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跑到后院的美人蕉丛里躲了起来。
    ……
     她以为徐海城早从其他小朋友嘴巴里得到答案,因为后来他再也没有问过她,但他却从来都没有。
    离开孤儿院也有十年左右了,她一直不去回想往事,今天若不是徐海城这么一句话,也不会勾起这番回忆,也不会让她一下子失态。方离深深地叹了口气,头枕着玻璃窗,漫无意识地看着窗外,喃喃地说:"妖怪。"这两字里包含了多少童年的噩梦呀,她的嘴角浮起一丝苍白无奈的笑。
    飘着细雨的缘故,窗外的景色看起来像一幅泼墨山水,无论平时如何鲜艳的颜色都变得迷离。不停地有人从眼前走过,或来或去。在这来来往往中,缓缓地,一截不动的影子凸显出来。
    然而那影子却是很淡的,就像没洗干净的毛笔不经意地甩过宣纸,留下淡淡的墨迹。它出现在一百米外的一排墨绿冬青树前面,被细雨与不断往来的人群模糊了,但依然给方离一种黑糊糊的污浊感觉。
    幻觉,又产生幻觉了吗?
    这一段时间,方离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发现黑色的影子,永远看不清楚,但能感觉到它在看着自己。这一次一定要看清楚,是不是幻觉?她慢慢地坐直身子,凑近窗玻璃,呼出的热气很快令窗玻璃蒙上一层雾气。她连忙用手去擦,屏住呼吸看过去。
    一群女生嘻笑走过,正好挡住她的视线。等她们走过,黑影又显出来,方离瞪大眼睛,想看得清楚些……
     "方离。"
     方离惊得浑身一震。 
 傩面具重现(3) 
     徐海城站在车门口,好奇地看着她:"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方离定睛一看,黑影又消失了,那一排寂寞的冬青树旁边只有雨丝纷飞。
    "你在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
     徐海成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咧咧嘴,说:"方离你变得厉害,现在的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方离气恼地瞥他一眼,说:"而你大徐,变得疑神疑鬼。"
     "多疑,本来就是一个警察的职业特点。"徐海城跳上车,在她身边坐下,"说吧,你到底在看什么?不要瞒我,就像我们在孤儿院时那样。"
     方离目光闪动,过去的情景浮上脑海,那时候她跟大徐会躲在美人蕉下,分享彼此的心情与秘密。"大徐,我确实没有瞒你,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有些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
     "又是感觉。"徐海城发出一声怀疑的嘲笑,"女人的感觉真是丰富,何桔枝给你什么感觉,令你觉得她会出事?"
     "这个问题,刚才我就回答你了。"
     "据隔壁寝室说,有两天没看到她了,我问过她系里老师,也说她原本是天天到系里的,但是前天昨天都没有去。"徐海城盯着方离,"以你对何桔枝的了解,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方离想了想,说:"她在南浦市没有什么亲戚好友,平时碰到难过的事情,通常会到我的办公室。现在,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我很担心她,她无亲无友,人又懦弱,唉。"
     "懦弱,你认为她懦弱?"
     "是的,她们室友都欺侮她,你看蒋屏儿都带男朋友回宿舍,害得她只能跑到我那里过夜。这还不足以说明吗?"
     徐海城不置是否,说:"懦弱是个非常具有伪装性的性格,以前我也曾以为你懦弱,可是后来的事……"话没有说完,方离眸子里怒火闪动,打断他的话:"大徐,你究竟怎么回事?办案子净扯到我头上来干吗?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徐海城深深地凝视着她良久,表情复杂地说:"因为我一直都没有看清楚你,希望这次能将你看得清清楚楚。"
     方离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想知道她还是不是那个喜欢藏在美人蕉丛里看天空的小姑娘?"
     方离颇为动容,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徐海城期待地凝视着她半晌,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微偏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她的侧脸轮廓姣好,保留着小时候的几分痕迹,但显然她已经长大了。徐海城深深地叹了口气。
    车子的气氛变得沉闷,直到公室局,两人都没有交谈过。录口供时,徐海城又问了很多让方离不快的话题,但她总算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工作,而自己确实满身嫌疑。
    录完口供,时候不早了,方离赶紧给关淑娴打电话,告诉她今天不能去看她。电话另一端的关娴甚为遗憾,说已经准备了她最喜欢的菜,而且有阵子没看到她了,很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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