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女首辅

永安卷 第一百十九回 此恨绵绵无绝期2


    一进城,守在门口的军医先紧急为暮云处理了下伤口,然后就将他转移到担架上,火速送往医馆进一步救治。
    在此期间,我一直抓着暮云的手。伤口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汩汩流到他的手上,很快染红了我的手。
    到了医馆,领头的军医面色沉重地说:“要救将军,首先要移除他胸口的剑,但是此剑是否伤及要害,实未可知。此举凶险,需要绝对的安静,还请各位回避。”
    我知道暮云已经经不起任何耽搁了,嘱咐了军医几句,便行尸走肉般地退出了医馆。
    我在门口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捂脸,却见自己满手鲜血,触目惊心。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不自觉地哆嗦,身体也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我愣在当下,仿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伤心,也不知该如何哭泣,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
    忽觉有什么东西披在了我身上,缓缓抬头看,原来是孝义。
    “看样子,要下雪了。”他在我身旁坐下,轻声道:“天佑善人,程将军一定能逢凶化吉的。且军中的医官处理这种刀剑外伤十分在行,你要对他们的医术有信心。”
    孝义说得没错,我应该对军医有信心,我更该对暮云有信心,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很久,一个军医惊慌失色地跑了出来,身上血迹斑斑,声音颤抖:“剑、剑拔除后将军血流不止,怕、怕是伤及了将军的要害,我等、我等实在是……”
    晴天霹雳!
    这一切仿佛做梦一般,尽管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当我再次见到暮云时,他确实面白如纸、呼吸全无、身体僵硬,如同林媛薨逝后那般。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为暮云清洗身体、整理发冠、换上寿衣,始终无动于衷。
    直到他们要将暮云抬走,我才如梦初醒般地冲了上去,推开所有人吼道:“走开,都出去!我有话要跟他说,你们都给我出去!”
    待人群散尽后,我才趴在床头,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魔怔般地喃喃自语道,“暮云,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对你说,你还有很多承诺没有兑现,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暮云,我才是筱天,我才是你深爱的人啊!那日,我和盈盈双双坠落崧山后,我们就离奇地互换了身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接受这样的我。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意外了,就像今天,一个时辰前你还好好的,如今你却、你却……”
    “你说过我们要携手江边赏月,年年岁岁无穷已;你说过要‘兼济天下’,尽自己所能造福一方;你说过定会护我周全,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过的话怎能不算数呢?你一定是骗人的对不对,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我说着,起身去摇暮云的身体:“你起来,你快起来!我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事实证明终究是我自欺欺人,任凭我怎样摇晃,他的身体始终如同雕塑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我跌坐在地上,万念俱灰,任凭泪水决堤般涌出,带走身上所有的温度和生气。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暮云不在了,我也不再是杜筱天,哀莫大于心死。
    我深吸一口气道:“暮云,我答应过你,筱天和暮云会永远在一起的。既然此生不能双宿双飞,不如我们来世再续前缘吧。”
    桌上搁着一把匕首,我缓缓起身,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拿起匕首,凄然一笑:“暮云,你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了。只是我如今换了样貌,不知来世你是否还会认得我?不如我们约定个暗语吧,‘玉环何意两相连,环取无穷玉取坚’,这句如何?你不出声,我当你答应了啊。暮云,我们来世再见了!”
    说着,我拔刀出鞘,闭上双眼,挥刀自刎……
    铛啷啷,匕首被打落在地,小六冲进来阻止了我。
    寸心宁生离,不堪死别苦。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求而不得。我不过求一死,为何也求不得呢?
    小六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哀然递给我,恭敬地说:“都监大人,我家将军在来晋州的路上就做了这个决定,是以提前准备了一封信给您,请您过目。”
    信?我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接过信,信是用火漆封好的,上书“都监大人亲启”。
    “我家将军在准备的时候,并不知都监大人就是您,是以还有一封信,也是给您的。”小六说着又递给我一封信,笃然道:“您看完这两封信,再决定是否要自尽。”
    这一封,上书“莫司记亲启”。
    无论如何,暮云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留给我,于我而言都是难能可贵的。如今竟有两封信是他给我的,令我一时惊喜不已。
    我忙坐下来拆信,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都监大人垂鉴:太后与末将之约,想必大人已知晓。两军交战,无论输赢,必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末将迫于无奈出此下策,冀兵不血刃了结此事,或可算是功德一件。末将唐突,有事相求。末将殁后,敌军若就此退兵,自皆大欢喜,烦请大人带吾尸身回京复命;敌军若不肯罢休,则统帅三军、保家卫国之重担恐落诸大人。我军十万将士之性命,乃至大盛之社稷、百姓之安危,将均系于大人一身。故恳请大人,务必保重贵体,一切以大局为重,末将代全军将士叩谢大人。肃此,再拜。
    司记盈盈芳鉴:汝阅此书时,吾恐已大去。汝之厚爱,此生无以为报,来生望可报之一二。程某冒昧,有事相求。筱天与吾虽已拜堂,然未洞房。其大好年华,切不可为吾守寡。吾已拟妥放妻书,托小六代为转交。望汝念及与筱天多年情分,多多开导,劝其和离。此外,索、曹二人或乃高厌细作一事,若真如此,则太后危乎,大盛险矣!程某无用,不能再为国效力。企汝再接再厉,为国扫除魑祟。诸荷优通,再表谢忱,珍重勿念。
    读完这两封信,我便再也没有寻死的念头了。
    暮云的话点醒了我,我身为都监身负重担,怎可轻易赴死。巴勒那若执意攻城,暮云既已不在,我就是盛军的最高指挥,是战是和都要我做决定。且暮云阵前自裁,在我们看来是舍生取义之举;说不定在文后看来,却是不忠不义之举。她若迁怒于暮云的家人……暮云既已与“筱天”成亲,那我在郑府的家人也就是暮云的家人!暮云和离的安排明智之极,我必须尽快促成此事,否则文后一道圣旨,整个郑府都将陷入危难。
    想到这些,我擦干眼泪,收好书信,抽泣着说:“程将军,你放心,我不会再寻短见了。从现在起,你的遗愿便是我未来人生的头等大事。小六,劳烦你通知外面的人,来为将军入殓。”
    小六前脚还未出医馆,鲁大人后脚便跨了进来。
    我忙站起来问道:“鲁大人,敌军退兵了吗?”
    “并未,巴勒那还派了人来问、问……”鲁大人一脸为难地说:“程将军的伤势,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我思忖片刻,深吸一口气道:“你着人尽快布置灵堂,备齐孝服。然后告诉来使,若想知道程将军的伤势,请他们可汗亲自来一趟,我们保证放他安然返回,侍卫多少任由他带。”
    鲁大人若有所思地说:“您这是,要告诉他实情?可、可万一他恼羞成怒,执意开战呢?”
    我闭上双眼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战争,自古有之。但有多少人愿意打仗呢?前线将士冒着生命危险浴血奋战;战区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即便在非战区,由于战争开支巨大,通常会导致高物价和高税赋,人民生活亦是苦不堪言的。更何况,止戈休战是暮云的遗愿,若是两国再起战火,那暮云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考虑到盈盈在北娄时可能与巴勒那打过照面,此前在城外巴勒那没有认出来,可能是因为情势紧急,他根本没有正眼看我。为防万一,我还是在妆容上稍稍做了点手脚,以免被他认出来。
    等待的间隙,我收到了盈盈从永安寄来的加急密函。她探得曹怀清以冯氏家族的名义,向多名北娄商人累计出售了上千头赤焰金雕,而这些金雕最终的去向是北娄的两位右贤王,也就是巴勒那的胞弟。她觉得事有蹊跷,就写信提醒我。
    这个信息十分有用,也特别及时,帮助我瞬间理清了思路。高厌人暗通北娄王爷,表面上是帮助王爷谋朝篡位,实则是为了挑起盛、娄两国纷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达到复国目的。
    想明白这点,我心下便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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