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其所起

    周轩低着头，听对面韩东升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想起前些年韩东升对自己的好，心里愧疚得不行，开口劝道：“爸，您别生气了，打我骂我都可以，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韩东升冷冷“哼”了一声，半晌呼吸才渐渐平稳。周轩重新拿了个茶杯，倒满茶水放到韩东升面前。
    韩东升端起茶喝了一口，缓慢却有力地说道：“小周，你也知道我和你妈对你有多好，我们对晓梦也不过如此，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如果不是我帮你，你不会这么年轻就有自己的律所。当年你一无所有，养活自己和你妈都成问题，更别提什么爱情，家庭了，我是看中了你的人品才让晓梦嫁给你，尽我所能在事业上给你铺路，结果到头来，你却让我见识了你的人品有多不可靠！”说完韩东升冷冷笑了一声。
    周轩后背沁出一层汗来，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韩东升的眼睛。韩东升说得没错，归根究底是他对不起晓梦，对不起韩家。当初他并不是贪图韩家的权势，而是为了让父亲走得安心，才跟晓梦结婚，可是既然已经结婚生子，就应该对家庭负责，然而他没有做到。现在自己得到了幸福，晓梦的境地却如此不堪，让他怎么能心安理得？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惊得周轩心头一颤，他拿出手机一看，是加宁打来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挂断了，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在桌面上，仍然低了头沉默以对。
    韩东升又是一声冷哼，大概猜到了是谁给周轩打的电话，接着说：“我们为你做了这么多，从来没要求你回报什么，现在为了我女儿的幸福，我就给你提个要求。晓梦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以后估计对婚姻不会有什么憧憬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孤独终老，所以，我要求你，跟贺加宁离婚，跟晓梦复婚！”
    周轩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韩东升，这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得周轩晕头转向，半晌说不出话。他怎么都想不到，韩东升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韩东升迎视周轩带着震惊的目光，眼神坚定，似乎这是他给周轩下的一道命令，而周轩必须服从。
    最初的震惊过后，周轩稳了稳心神，稍一思索之后说：“爸，任何条件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一个，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跟晓梦再也不能回到从前，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我不管你们幸不幸福，我只希望我女儿后半生能有人陪伴，我能看得出来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有你在身边她会开心的。而且，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是以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恩情，还有周吴律师事务所的未来，要求你必须这么做！”
    周轩似乎没听懂韩东升的意思，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韩东升又抿了一口茶，脸上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说：“你该不会忘了，周吴是我一手帮你创办起来的，我有能力让它起来，也一样有能力让它倒下。”
    周轩知道，韩东升没有夸大其词，做了一辈子法官，以他的人脉，完全可以让周吴的大客户流失，而只靠接个人委托的案子是很难维持这么大的律所正常运营的。他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会儿刚要开口，韩东升抬手打断他：“你不用现在就答复我，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考虑。”
    周轩苦笑着摇摇头：“爸，您和妈对我的恩情我会用别的方式报答，至于律所那边……我会辞职，您可以找您信任的人来接替我，总之，我是不会跟加宁离婚的。”
    “你……”韩东升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掷，气得说不出话来。
    “爸，您消消气，我知道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肯定是一时气急才会跟我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管怎么说，是我对不起晓梦，我应该受到惩罚。说实话，我对晓梦一直是兄妹之情，我比您更希望她能幸福，只是没想到现在事情会变成这样，恐怕我后半生都要活在愧疚当中，可即使这样，我跟晓梦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只能跟您和妈说声对不起。”说完，周轩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韩东升面前膝盖一弯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韩东升连连挥手示意周轩站起来，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强人所难，只是想到冬冬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家庭，在他们老两口百年之后自己的女儿就要独自一人带着年幼的孩子生活，心里实在太难受，这才狠下心来给周轩提这个要求，周轩这一跪倒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愧对故去的好友了，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就这么软了下来。韩东升摆摆手，眉头紧锁，声音暗哑地说：“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走吧。”
    刚才的一通发作仿佛抽走了韩东升所有的力气，使得他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周轩站在原地没动，感觉心如刀绞，不知怎么安慰这位他尊敬和爱戴的长辈。
    韩东升见周轩不动，又一次催促道：“快走吧，不用管我，我再坐一会儿也走了。”
    周轩实在不太放心，问道：“您是怎么过来的？需不需要我送您？”
    “不用，我带司机过来的。”
    “好，那我就先走了，爸。”
    周轩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他认识韩东升的车，来到停车场找到那辆车，果然看到司机正在车里打盹。周轩走过去敲了敲车窗，等司机降下玻璃，对他说：“老爷子还在里面，可能不太舒服，你进去照看着点。”
    司机听了马上下车去了，周轩这才放心离开。坐进自己的车里，打开手机一看，全是加宁的未接电话，周轩忙回了过去。
    这件事周轩本不想瞒着加宁，可是一想到接下来的新西兰之旅，如果让加宁带着心理负担去，那这场旅行的意义也就失了大半，他只好用拙劣的谎言暂时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可是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虽然韩东升最后改了口，但周轩却下定决心离开周吴了。
    从新西兰回来后的第二天，周轩就去律所跟吴锦说了这件事。吴锦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周轩要是走了，他去哪再找一个这么默契的合伙人？
    “是韩老爷子逼你走的？”吴锦有些气愤地问。
    “不是，老爷子一开始确实拿律所威胁我，但是后来心软了，让我当他什么都没说过。”
    “那你还走什么？我就知道老爷子不会这么对你的。”
    “是我自己觉得对不起二老，对不起晓梦，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吴锦一脸的不理解：“有这个必要吗？没错，律所刚创办的时候韩老爷子确实帮了不少忙，可后来的成绩却是我们俩一点一点做出来的，你真的舍得离开？”
    “我当然舍不得，周吴就像我们俩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十几年了，要离开，我心里也难受得很，可是我已经决定了，老吴，你是了解我的，别再劝我了。”周轩说完决然走出吴锦的办公室。
    吴锦急得什么似的，偏偏他又知道周轩的脾气，奈何不了他。长吁短叹地在办公室转了几圈，吴锦拿起手机拨通了韩东升的电话，把周轩要辞职的事告诉了他，听起来他似乎很意外，但最后也只说了句“好，我知道了”，吴锦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有心想让他劝劝周轩，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最终打电话劝周轩的不是韩东升，而是韩晓梦。
    没有多余的寒暄，韩晓梦直奔主题：“周轩，爸刚刚告诉我他去找你的事，我已经明确地告诉爸我们俩没有可能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也不用离开周吴。”
    “晓梦，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要再劝我，正好你打电话来，我想郑重地再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你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周轩，你别这么说，到现在我也从没后悔过嫁给你，所以根本不存在谁对不起谁。况且我现在也挺好的，带带孩子，写写文章，对了，我现在给一些微信公众号写文章，稿费也不低呢，别把我想得很惨似的，你就别较真了，周吴是你和吴锦一手创建的，离开你还能叫周吴吗？”
    周轩微微一笑：“听到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但是辞职的事我真的已经决定了，晓梦，谢谢你。”
    韩晓梦无奈：“唉，你还是那么倔，决定了的事就谁也劝不了了是吗？如果是贺加宁劝你你会听吗？”
    周轩毫不犹豫地说：“她不会劝我。”
    韩晓梦一怔，心里顿时酸酸的，这大概就是周轩选择贺加宁的原因吧，她苦笑一声说：“那好吧，我就不多事了，只是爸他心里肯定不好受，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替我好好劝劝爸，有时间我会去看二老的。”
    “好。”
    拿着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的东西来到地下车库，周轩在车里呆呆坐了半天。周吴是他和吴锦十几年的心血，突然就这么离开，要说心里不难受，那绝对是假的，可他必须这么做，他没办法在有愧于人时还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给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