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问道天

    伍阳国，广平城。
    作为云州广阔天地之间的撮尔小国，伍阳国平平无奇。国力弱小，常年龟缩一隅，王室不敢与周边轻起战端，倒也乐得安宁。
    但最近这几年，先是横贯云州的梦江发生了百年难遇的大洪灾，使得处于下游的几个小国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而这其中恰有伍阳。
    天灾刚去，人祸又至。伍阳国王上修为属实不高，为这洪灾日夜操劳，心力憔悴，又不慎染上风寒，于今年开春撒手人寰。
    他这一去，王城暗流涌动，太子如今不过八九岁，实难当大任。于是先王之弟代理朝纲，又野心不小，想把这江山彻底坐实。
    这一来，太子党和代王党在朝廷闹得不可开交，流出的宫廷丑事，连远在广平城的百姓都能信手拈来二三件…
    广平城是伍阳国除了王城数一数二的大城，靠近梦江，经济发达，鱼米之乡。不过离王城太远，虽名义上被伍阳国王室管辖，实际上却被城郊灵犀山上的灵溪派所掌控。
    这灵溪派乃是方圆三百里数一数二的大派，附近的凡人将此地视为仙家之地，常年为此派修士供奉香火。
    伍阳国不大，不过千里地界，有些名号的修行宗派只有三家：白鹿学院，灵溪派，云巫教。
    位于王城的白鹿学院势力最大，由王室自行创办，为王室提供了大量文臣武将，几乎遍布整个伍阳国官场，让这伍阳王室坐稳江山近百年。
    而广平城郊的灵溪派，是在这五六十年来崛起的新锐势力，占据灵犀山这一伍阳国境内有数的灵山，发展迅猛，短短几十年便与白鹿学院平分秋色。
    云巫教来历神秘，没有固定的宗门住址。之所以并列于三大修行势力之一，是因为二十年前灵溪派开派祖师与王室老祖联手，两大势力围剿行踪诡异的云巫教，都没能够讨的半点好处。
    甚至有消息传言，二人曾联手对付云巫教教主，却只能战个平分秋色。经此一役，两大势力便默许了传教方式近乎邪教的云巫教存在。
    ……
    广平城虽经历了三年前那场洪灾的摧残，如今却早已又显繁荣之象。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时有车马奔驰，惊起一片嘈杂。
    “肉包子勒，新鲜出炉的肉包子，一文一个嗷，好吃不贵”
    一条稍显泥泞的小街上，沿街一家小铺正在叫卖食点，蒸笼开合间，白气腾腾涌出，香味四散开来。白净滚圆的肉包子刚刚出炉，便引得不少人前来购买。不多时，那笼屉的高度逐渐降低，只剩下了最后一屉。
    街对面，两个衣衫褴褛，勉强能够避体，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蹲在角落，眼巴巴的盯着那家不断传来香气的包子铺。
    “哑巴，今天你许哥便带你吃顿好的，自个儿瞧瞧，你瘦的跟个猴似的”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稍长，全身上下看不出有几两肉的竹竿少年对另一个同样好似竹竿的少年说道，眼珠子乱转，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一肚子坏水。
    那另一个竹竿，面色与前者一般饥黄，长发乱作一团，苍蝇围着他俩飞舞个不停。眼神不似少年，昏昏沉沉，唯有那满是污浊的脸上五官，倒也算立体分明。
    “谢…谢谢”
    “哟，少见啊！哑巴竟然愿意开口说话了，你也别急着谢我，你许哥我刚当上城南丐帮的帮主，我这叫拉…拉那什么人心”
    “拉拢人心”
    年龄稍小的少年，面庞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却不自然的抽了抽。
    这所谓的许哥，的确是这城南丐帮的帮主。
    不过，城南尽是些贫苦百姓，这条街已是城南最大的商贸街，也不过一丈来宽，两里长。哥俩一年到头在此乞讨也没几滴油水，饿肚乃是常事。
    由于一人惜字如金，活像个哑巴，另一人倒是喜欢口吐芬芳，满肚坏水，在那城北的乞丐中，二人常常不受待见。最终于去年深秋，和三个老的不成样子的老乞丐一同被赶到了这乞丐都不愿来的城南。
    而那三个老乞丐，即使在这两个小乞丐饿着肚子的救济下，也未能挺过腊月那场寒冬。如今，城南也只有这俩瘦的跟猴似的小乞丐在此乞讨。
    这年龄稍大的许哥，在前几日给自己封了个城南丐帮帮主。于是只有两人的城南丐帮，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立了。
    “店家，这包子多少文一个啊？”
    两个小乞丐，此时已站在包子铺前，蒸笼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那许哥向着店家看去。
    中年店家对这两小乞丐早已失去了好奇，这一年来，他俩没少在这店前打转，可从未来买过一次。
    听到那小乞丐的话，店家有些惊讶，想着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俩小乞丐竟然真的来他这欲要买包子。
    不过这店家也是经营多年，三教九流见的多了，不再多想，开口道“包子一文一个”
    “这个也一文一个？”那许哥指了指一侧鲜有人买的另一屉包子。
    店家摇了摇头道“这个是素的，白菜馅的，一文两个”
    许哥好似还不满意，四处张望了一番，又指了指直接放在地上的一屉包子。那屉包子只剩几个，面皮发黄，早已没了热气。
    “这？这是我拿回去喂猪的，昨天卖剩下的包子，怎么，你要？一文给你四个”
    “你看不起谁呢？”少年一听不乐意了，拿下裤腰带上缠着的一个破布袋子，打开往里瞧了瞧，又看了眼不耐烦的店家，又摸了摸里面仅有的两文钱，小心翼翼的抽出了一文交给店家
    “对，就是那个，给小爷我来四个！”
    ……
    “快吃，快吃，看啥看啊”许哥把油纸中的包子递给哑巴两个，看那哑巴还在看那蒸笼中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拉着哑巴又走回了刚刚二人蹲着的街角。
    哑巴吃着味同嚼蜡，皮硬的让牙齿生疼的包子，看着一旁蹲在那儿吃的津津有味的许哥，眼中藏着一抹不易人知的感激。
    这哑巴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天之骄子，一念间可以决定青苍星千万人生死的青苍宗少宗主，柳辰。
    五年前，柳辰随着那道白光，出现在一片密林中。昏迷中的他，差点被野兽夺去性命时，被一刚好在附近打猎的中年猎人所救。
    那猎人将无法动弹的柳辰抱回家中，和他那面容普通却温柔素雅的妇人说道后，夫妻二人决定尽力救治这个衣着虽破烂，却明显来历不凡的少年。
    历经长达半年的救治和康复，柳辰逐渐恢复了健康。但他绝望的发现，自身的修为，随着丹田气海的破碎，化作了虚无。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该去何方，依旧沉浸在失去阿紫和爷爷的悲痛之中，日夜不能自拔。
    不过这对夫妇膝下无子女，将柳辰当做亲生骨肉来抚养，让其颇深的戒备得以逐渐削减，也渐渐融入了这平凡却温馨的生活中。
    好景不长，梦江百年难遇的洪灾，打破了此地的平静。洪水滔天蔓延，所过之处，瘟疫灾祸横行。
    这对中年夫妇，一介凡人，在不慎感染瘟疫后，未能坚持太久，双双离逝。
    而柳辰修为虽尽失，但体魄仍比凡人好上数倍。这场瘟疫虽对柳辰自身没有丝毫影响，却将其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和心境再次打破。
    在其将中年夫妇亲手掩埋，守墓三月后。浑浑噩噩的跟随着逃难的人群来到了方圆百里最近的大城，广平城。
    来到这广平城，柳辰早已身无分文。从小锦衣玉食的他，除了在和猎人夫妇相处的一年里，学会了不少打猎技巧，无任何得以生存的手段。
    他在城中苦苦挣扎了两年，当过扫地小厮，干过苦力，做过酒馆杂役。但由于年龄尚小，且没有技能傍身，往往做不了几日，便被东家嫌弃。最终沦落在城北，成为了一名小乞丐。
    柳辰经受了宗门的覆灭，亲人的离去，中年夫妇二人同样故去的连翻打击， 又在广平城艰难求存中受尽了屈辱。变得愈发沉默寡闻，不再轻易有所言语。
    久而久之， 在众乞丐中获得了个哑巴的称谓，每次出去乞讨也大多没什么收获，渐渐的不受乞丐们的待见。
    除了这和他年纪相仿的许哥。
    这许哥，真名叫做许殃。在无意间被其发现柳辰衣衫中藏着的半块鱼形玉佩后，为了让柳辰相信自己能为他保守秘密，不会为了贪图这块玉佩而对其不利。
    当着柳辰的面，拿出了其放在亵裤中的黑色木牌，正面刻着一个“许”，背面刻着一个“殃”…
    打这件事之后，二人似乎便熟络了起来。许殃口齿伶俐，常常可以乞讨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虽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好脾气，向来小气的同时，对柳辰却十分仗义。
    用许殃自己的话来说，二人肯定是同病相怜之人，如同说书人口中那般，是在种种危急情况下，大家族不得已弄丢的婴孩。各自证明身份的信物，就是那猜测最好的明证。
    柳辰自然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真实的来历和身份，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不过对于许殃对其自身身世的的猜想，柳辰却又有几分相信。
    那块黑色的木牌，虽看似平凡，但其上刻画的玄奥花纹，甚至比柳辰当年在宗门内见过的任何符阵还要更玄妙复杂无数倍。
    在一同被赶到了城南后，也是许殃常常外出乞讨，经常回来身上都带有血迹淤青，一个人养着一小三老，四个乞丐。如今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苦，饱一顿饿一顿，但也乐得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