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2章


      钟夫人将婴孩轻轻放在锦席正中,便悄然退开。从嘉初离母亲怀抱,小嘴微微一扁,似乎就要大哭。
    钟夫人连忙说道:“孩儿莫哭,去看看你喜欢什么,便抓什么。”
      从嘉抬起眼睛望望四周,似乎是听懂了钟夫人的话,手足并用,在圈子中爬动。
    走不几步,便被一本书籍挡住去路,他小手一抓,便挥舞起来,众人凝目细看,却是一本《词韵》。
    李昪微感失望,拈须笑道:“虽说是诗词小道,做皇家子弟,多读些书也没什么坏处,且看他再抓什么。”
      一时间众人都渐渐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声音重了,使得婴儿抓错了东西。
    正这时,从嘉的另一只小手也伸了出去,抓回来的,却是一副女子用的钗钏。
      这一下,李昪顿觉不乐,面色也沉了下来,对李景通说道:“越发不象样了,想必是这孩儿自幼生长于妇人之手,太过沾染脂粉气所至。”
      李景通听得父亲言语有责备之意,连忙长揖告罪。
    李昪想了想,便对近身内侍吩咐几句,不一刻,那名内侍已捧回一个黄绢的包裹。
      李昪说道:“把这个也放在孩儿旁边。”
      李景通迟迟疑疑的打开黄绢的包裹,一看之下,竟然是国玺,不禁吓了一跳,说道:“父皇,国玺关乎国阼,怎可交与小儿把玩,只恐不妥。”
      李昪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李家子孙,便有可能承继大统,玺印交给他,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又何必担心?”
      李景通一听这话,分明是暗示从嘉将是以后的储君,他心中大喜,也不再多话,将玺印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从嘉身边,心中不断说道:“孩儿啊,你快快将着玺印抓起来吧!”
      站在他身边的钟夫人听见他们父子这般对话,心中早也明白几分,夫妇俩对望一下,便眼睁睁的看着从嘉,瞧他如何选择。
      却见从嘉坐在圈子中间,扳起小手玩得正起劲,似乎对周遭所有东西都再无兴趣,李景通夫妇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上前,替他将玺印抓在手中。
      此时此刻,两人的也心越跳越快,一声声都似在心底大喊着:抓玺印,抓玺印……  第一章 渔歌子(李从嘉) 第四节 飞石  一时之间,不独景通与钟氏,李昪和所有宗室子弟的目光,都凝注在从嘉的白皙小手上,而站在人群之中的弘冀,却是看得最用心,最仔细的一个。
      他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石子,目光牢牢盯住国玺,又不时留心着从嘉的些微举动。
    起初,小小的从嘉只是环视着众人,面上带着恬静却又茫然的微笑,过了一会,他似乎也留意到,身边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物事,以目光探究片刻,便咿呀着慢慢爬了过去。
      弘冀深深吸了一口气,提手于胸前,凝神扣住石子,眼看着从嘉的手已快要触到国玺上的雕龙了,蓦然双指暗弹,石子疾射而出。
      此时,他距离从嘉不过数尺远近,这一手飞石功夫,又是平时弹鸟雀、射爬虫练熟了的,安有不中之理?
    就在旁人都没注意的当儿,小石子已闪电般飞出,打在从嘉伸出去的手指上。
      从嘉右手吃痛,“哇”
    的一声大惊而哭。
    身躯滚倒,双足踢蹬,将身边的许多抓周物事都拂得乱了。
    钟夫人见孩儿忽然大哭大闹,心疼不已,刚想上前检视,李景通蓦地拉住她的手腕,以目光制止,钟夫人眼中有泪,却也无可奈何。
      从嘉此时只顾手指伤痛,双臂挥舞不住,未受伤的左手胡乱一抓,偏巧就抓住了国玺的丝纽。
    他混不理手上抓的是什么,便拉动起来,无奈人小力薄,提起约莫半尺上下,手指一松,蓦然掉落,李景通连忙抢上前去,伸手接住。
      饶是如此,厅堂中的众人已经欢呼雷动,李昇含笑将从嘉抱在了怀中,慈爱与欣慰形于言表。
      弘冀不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刚刚浮上眉端的笑容,转瞬间便被惊愕替代。
    呆愣半晌,从心底渐渐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如潮水般涌来的道贺声,仿佛是鞭子般抽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痛。
      他慢慢的走了出去,与蜂拥上前祝贺的人群背道而驰,临出门的时候,回头望去,人头攒动中,只看到从  嘉尤带泪痕的小脸旁,是自己的父母双亲洋溢着幸福神情的笑脸。
      所有这些,本该是属于他的,如今却毫无保留的全数给了从嘉,幸福欢愉充斥在整个厅堂,乃至整个南唐的宫殿中,独独在他面前止步。
      弘冀出了正厅大门,拔足飞奔,走至一处僻静所在,忽然发一声喊,随手捞起一根树枝狂挥,周遭花草顿时遭殃,一时间娇艳凋落嫩蕊委地,化为一片狼籍。
      一番折腾,弘冀也累得汗流不住,颓然弃了树枝,单手撑着墙壁咻咻喘息。
    一阵微凉的风,吹透了他轻窄的袖子,他微微侧了头,目光穿过袖底,偶然向后看去,便看到一双锦缎的绣鞋,半遮半掩在簇新的织金襦裙之下。
      弘冀倏然转过身来,冷然开口说道:“母亲,你来做什么?”
      他也看到,钟夫人所穿的,尚是抓周时的的礼服,一件红底洒花宽袖对襟衫子,长恰至膝,下着朱红色的长裙,身上的披帛也是水红色的。
    当她走上前去,默默抱住弘冀的时候,这么一身深深浅浅的红色,就温暖的占据了弘冀的双眸。
      他伸手抱住母亲的双腿,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钟夫人慢慢俯下身子,抚摩着弘冀的头发,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说道:“方才,你为何要暗算从嘉?”
      弘冀闻言,先是一怔,蓦然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羞辱与不甘,说道:“母亲来找我,是前来幸师问罪?还是准备在祖父和父亲面前告发我?”
      钟夫人有些吃惊,她握着弘冀的双手,说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她看见弘冀面色和缓,又说道:“可是,从嘉也是我的儿子,不独如此,他还是你的亲弟弟,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你难道忍心伤害他么?”
      弘冀慢慢退开两步,背脊紧贴着青石墙,他的目光中,有着不可抑止的悲痛和愤懑,说道:“我早就知道,从嘉出生了,你和父亲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钟夫人也有些气恼,说道:“若是我安心要与你为难,此时何必只身前来?你射从嘉的那枚石子,我也悄悄的收起来了,没有让旁人看到。”
      她将手张开,掌心里正是弘冀弹射的那枚石子。
      弘冀将石子抓了过来,远远的抛掷出去,转过头来,目光闪烁不定,仿佛在思虑着什么,半晌才说道:“从嘉现下如何?”
      钟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看仔细过了,幸好你人小力弱,那记飞石,也不曾伤了他的筋骨,不然,伤在右手手指,日后如何读书写字?”
      弘冀听钟夫人絮絮说完,才缓缓说道:“母亲,我答应你,从此之后,我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也不会伤及他要害。”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默默的后退,忽然一转身,向山石花木丛中跑去,钟夫人在身后连声呼唤,他也直如不闻。
      第一章 渔歌子(李从嘉) 第五节 吴越  此后数年,弘冀多深居简出,除了给钟夫人请安外,几乎不见什么人。
      说起来,皇宫内院,一重接着一重,次第错落,皇子们也各有居所,想要对一个人避而不见,也是挺简单的事情。
      从嘉出生以后,钟夫人又诞育了从善、从镒、从谦三个孩子,李氏宗族中,也不再有夭亡的孩童,在宫人们茶余饭后的传说里,这又是拜从嘉所带来的福运所致。
      时维昇元五年,岁在辛丑,这一年,从嘉年方五岁。
      李昪称帝几年来,对外弭兵休战.对内休养生息,以保境安民,南唐在他治理之下,已渐渐脱离了战火过后的贫弱,元气大为恢复。
      而在这个时候,临近的吴越国偏偏是祸患连绵。
    吴越国的开国之君武肃王钱鏐,原本是唐末的节度使,及唐朝覆灭,便割据一方。
    吴越国小民弱,四方强敌环伺,便奉北方的后唐为正朔,不敢称帝,只受后梁封号为吴越王。
      钱鏐的都城钱塘年年有潮水为患,钱鏐便广修水利,增加田亩,筑起了钱塘江石堤,并扩建了杭州城,以策一方安全。
      他虽然大兴土木,劳役繁重,为君却可事事警醒,不敢丝毫懈怠。
    他曾用一块圆木制成枕头,熟睡时头稍微一动就落枕惊醒,称为“警枕”
    。
    又在寝室里放置一个盘子,夜里想起什么事,就立刻起床记在盘子里,以免遗忘。
      钱鏐兢兢业业,他的儿子却并不如此。
    钱鏐去世后,他的儿子文穆王钱元瓘即位。
    此君文韬武略不及先人远矣,奢侈糜费却更胜乃父犹之。
    才不过区区九年光景,国中已是怨声载道,民众不堪其苦。
      不久之前,吴越国的都城杭州大火突起,宫室府库财帛兵器一概灰飞湮灭。
    钱元瓘为此而受惊发狂,终至病倒。
      吴越国与南唐有大片土地接壤,且两方素来不睦,实在是个尾大不掉的劲敌。
    此番他国中自乱了起来,对南唐而言,倒是个将其一举吞并的绝好机会。
      因此,在上朝时候,群臣便纷纷请兵出征,李昪却始终摇头不允。
    这日,群臣又言及此事,李昪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笑着问李景通道:“且说说你的主意,讨伐之事可行不可行?”
      李景通慨然说道:“孩儿记得,先秦之时,始皇帝用远交近攻之策,最终成就一统天下的霸业。况且,如今吴越内乱,民不聊生,我们出兵前去讨伐,乃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之举。儿臣以为,讨伐不但可行,而且势在必行!”
      他话一说出,群臣中倒有半数以上随声附和。
    秘书郎冯延巳上前说道:“微臣听说,吴越那场大火烧得甚是奇怪。火起后,钱元瓘四处躲避,却不料,他躲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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