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38章


      他的笑容依旧明朗如阳光,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从嘉自问做不到如此,他看起来文秀柔和,眼底却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轻愁。
      自从嘉成婚之后,兄弟二人便没聚会过,想必不久之后,从嘉也要出宫分府而居,这样一来,相见的机会更少了,从善便提议道:“不如今日再饮酒清谈一番。”
      从嘉道了声好,便与他一同回到自己居所,两人把酒言欢,说起过往风云,各有一番感慨。
      闲谈之际,从嘉忽然道:“你可曾留意,今日朝上争论不休,却有一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过。”
      从善饮了一口酒,道:“你是说韩熙载?”
    从嘉点头,从善慢慢说道:“有志难伸,怀才不遇的人,大抵都是这个模样吧。”
      从嘉奇怪:“我听说他与徐铉都是文采出众,目下做了史馆修撰,难道还嫌不足?”
      从善淡淡道:“这个韩熙载,是后唐同光中的进士,自谓有经国安邦之能,常在朝中说些奇谈怪论。父皇爱他的文才,倒也不加怪罪。”
      他想了想,再说道:“我倒听说,他与李穀早年是好友……”
    从嘉今日在朝中听过这个名字,便问道:“就是那个后周大将,率军攻打寿州的那个?”
      从善道:“就是他,早在后唐明宗年间,韩熙载准备入南吴为官,李穀置酒相送至正阳。酒酣临诀时,韩熙载道,‘江左若用我做宰相,定可长驱直入,北定中原!’那个李穀也不含糊,立刻反唇相讥说道:‘中原若是用我为相,取江南土地,如探囊取物耳。’如今周师征取淮南,真的用李穀为将,而韩熙载在我唐国中,却只是个文职。”
      从嘉说道:“如此看来,这个韩熙载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为何父皇不肯重用他?”
      从善淡淡说道:“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他是个北人。”
      从嘉到底对政务所知有限,听了这话,还是不明白,从善说道:“我国与后周征战多年,难保没有北人潜进来刺探军情的,咱们吃过这样的亏,怎能再不防备,父皇便下了旨意,在唐国为官的必须是江南人氏,半个北方人也不许进来,这个韩熙载是北海人,自然该在防范之列,只不过他很早就来江南为官,又曾与皇祖父、父皇同殿为臣,是以待遇便有所不同,但政务军情也不能让他知道的太多。”
      从嘉道:“父皇既然不信任他,干脆放他离开,不是更好?”
      从善笑道:“你又不懂了,他在江南这么久,若是甫一离去,便投靠了后周,那不是一样的糟糕?”
      从嘉叹息道:“这可不大对,我虽不懂得军政之事,但书上也有‘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话,这韩熙载与徐铉都是有才能的人,闲置不用,也非良策。若是哪里的人便只能做哪里的官,孔夫子便只能呆在鲁国了,何必去什么齐国卫国的。”
      从善嘿嘿一笑,说道:“所以孔夫子在齐国不得志呀。”
      从嘉也只是笑笑,不欲再辩。
    回看窗外,暮色深沉,几声寒鸦啼鸣隐隐传来,纷乱飘扬的雪片,如弱絮般飞舞不定,偶然粘上窗棂,仿佛是谁的眼哞,在夜色里盈盈的泛起清光。
      不知不觉的,两人酒已半醉,在大门口拱手作别时,天色已全黑。
    从嘉站在玉阶上,见纷纷的雪已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犹自落个不住,远远看着,洁白晶莹,甚是可爱。
      顾盼之间,蓦然的看见数丈外有个人影,正对他轻轻招手。
    那身影已让人太过熟悉,更何况她腕间似露非露的翠镯,已经表明了她的身份,从嘉却忽然怔住,在这个时候碰到凤儿,是他并未料到的。
      正思量着是否该过去,凤儿已经款款行来。
    此时她身上是一件淡紫色厚氅,或许是紫貂所制,领口袖边都有精致的皮毛翻出,扣子坠链等物显然是赤金打造,衬在她的身上倒也不显得多么张扬。
      从嘉略显慌张的神色,落入她眼中,引起一抹盈盈浅笑,她轻轻一福,微笑说道:“殿下素来端雅,今夜可有踏雪寻梅的清兴?”
      她手中撑着一柄油纸伞,上面已堆积了不少雪花,从嘉向伞顶扫了一眼,悠然道:“这般寒冷天气里,凤儿姑娘也可在此伫立许久,可见你才是雅致之人。”
      凤儿微微一笑,指着雪中的庭园,道:“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从嘉也觉得站在自家门前与凤儿叙话不甚妥当,他虽然问心无愧,却担心被周蔷知道,又会惹她猜疑,便点点头。
      积雪在足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更衬出两人的无语,油纸伞不大,无端令得距离有些暧昧。
    况且,离得这么近,从嘉也无法回避的将凤儿看了个仔细。
    她面上淡淡施了脂粉,青丝也梳绾得格外雅丽,发髻上簪着几样珠翠首饰,价值不斐,显然不是一个宫女能够拥有的。
      “这些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我的。”
    凤儿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我这般穿着,是否比以前好看一些?”
      从嘉随口称赞几句,便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现下说了吧。”
      凤儿笑笑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听说皇上要给你封个官职,特地来向你道贺的。”
      从嘉侧目看她,道:“政令文书都没下来,你倒知道了?”
      凤儿道:“这有什么难猜。目下沿江巡抚使之职空缺,皇上有心提拔一位皇子,从近来情形看,这个人选,不外乎你与弘冀、从善两位殿下。只是弘冀殿下已任军职,想来皇上不会再让他担任重要文官,而从善殿下在朝中亦有司职,轻易不会外放,这样看来,这个人选是谁,还需要我说么?”
      她抬起头,并未在从嘉面上看到意想中的惊喜容色,略觉失望,又道:“沿江巡抚使是个大大的实缺,与你上次安抚楚州的虚名是全然不同的。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大喜事,对我来说也是。”
      从嘉不解,问道:“就算是我的喜事,为何也是你的?”
      凤儿面上荡漾起红晕,笑着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说道:“有道是妻凭夫贵,我们虽未成婚,却也是迟早的事,我心中早已将你当做夫婿般看待。”
      在她露出娇羞脉脉神态的时候,从嘉就知道她会说什么,好几次想打断她,却终于硬不下心肠,好容易等她说完,他才说道:“有桩事情我需得对你说清楚了。”
      凤儿笑着打断了他,说道:“我明白,周姑娘才是你的正妃,你大可放心,成婚后我也只是你的妾侍,从位份上说,是远远低于她的。”
      从嘉不住的摇头,他尽力让自己的容色显得平静,用柔和的声音对凤儿讲述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并不想与之共渡一生,在他心中,只有周蔷一人,再也难以容纳其他。
    最后,他还添了一句:“我答应过蔷儿,对她的心,终生不变,”
      凤儿双唇微微一抿,眸子转向他,语气里仿佛带了雪般的凉意,说道:“如此说来,殿下就忘记曾答应过我的事情了。”
      从嘉说道:“你的事情,我会妥善安排。在官吏中物色一个与你年貌相当,门第家声都好的才俊,料想不会辱没了你。”
    他思量着又道:“母后那里我来替你说明,绝不会让你沾惹半点干系。”
      凤儿凄然一笑,说道:“殿下也不必为我费心,若是凤儿这般令你为难,我从此离开你远远的,再不让你厌烦就是了。”
      垂首间有泪珠悄然落下,融化了一小片雪,再抬头时,面上已满是纵横交错的泪痕。
    她想做出平静些的神态,展露出的却是一种比哭泣更悲哀的凄凉。
      见她这样,从嘉到底不忍心,上前去轻轻抚她瘦弱双肩,柔声道:“天气冷,这样哭眼睛要坏的。”
      一语未毕,凤儿手一滑,油纸伞飘然坠地。
    她失控般的蓦然抱住从嘉,在不断的哽咽抽泣中,轻轻掂起足尖,将自己的樱口印在他略带寒意的唇上。
      从嘉没有提防,甫一接触,他吓了一跳,在此之前,他还从未碰过周蔷以外的其他女子,凤儿这般举动让他手足无措,他几乎是在愣怔中,任由凤儿羞怯生涩的亲吻着。
      从嘉不断的推拒,又不敢太过碰触凤儿的身体,这反而使得她的手臂越缠越紧,与他身体贴和的越来越紧密,从嘉头脑中轰然做响,来自身体深处欲望渐渐强烈,他苦苦抵抗,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也变得苍白。
      蓦地里,他用力一推,凤儿倒退了好几步,跌倒在雪地上。
    从嘉立刻背过身去,大口呼吸几下,对凤儿说道:“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就到此为止。日后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五节 乔装  5、乔装  保大十三年冬十二月,以安定郡公从嘉为沿江巡抚使。
      政令下达之日,从嘉倒不觉得惊讶,反而更让他想起雪夜中那一幕,忍不住再次打个寒噤。
      沿江巡抚使确是个重要职衔,从嘉又从未参政,做起来未免辛苦,许多事情让他有力不从心之感,他常常陷于案牍之中眉头轻锁,往常的闲暇时光,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与之相反,此时还逗留于金陵的燕王弘冀却显得很是清闲,后周攻势突起的时候,他就自动请缨,要上阵破敌,李璟却认为他能为不足,反而坏事,他再三恳请,李璟则坚决不准,此后,便命他留在京中,既不许他回归润洲,也没有派他什么差事,朝事亦不需他多所过问,弘冀心中明白,父皇是担心他甫一回润洲,便不受朝廷制约,私自出战。
      然而,他也看得出后周与南唐的战事,仍然是接连败绩,往来宫中禀奏国事的朝臣们,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了不免让人担心。
      这一日,他入宫向钟皇后问安后,便在宫中闲逛,不知不觉的,便有一阵琵琶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声音丁丁冬冬,断断续续,弹奏的是《玉连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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