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桥

    这天中午，包子老师像往常一样，来到食堂二楼，买了一个肉夹馍，打了一荤一素两道菜，走到学生不多的角落里坐下，边吃边暗中观察着这些学生。
    “这肉夹馍里面要是有咸菜和辣子就好了。”包子老师看着眼前的肉夹馍嘟囔着。
    包子老师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虽然家里不是回民，但是父母很早就在回民街摆摊买小吃，也就在搬家到了回民街街尾，包子老师就是在这出生长大，当地人给这个回民街回民自己的小吃街，起名叫洒金桥。
    包子的爸爸妈妈做的一手好肉夹馍，如今也从推车摆摊到有了自己的门脸儿，虽然牌子挂的是老孙家牛肉泡馍，但是老饕知道，他们家最好吃的还是肉夹馍。慢慢的成为了当地导游力推的一家陕西小馆，也发明改良出了蛋菜夹馍，每天一开门，来买肉夹馍的人会排上一整天。甚至在多年后，这里也成为叶西楠最爱的餐馆，成为他对洒金桥魂牵梦萦的原因所在。至于为什么，那都是多年以后发生的事了。
    包子老师早就注意到嘉妮的异常，军训的时候，叶西楠的活泼和人来疯，嘉妮出人意料的活泼，包子老师都看在眼里。连续当选多年优秀教师的她预感到空气中有些过量的荷尔蒙，就像猎手在等待猎物出现，关键在于要让猎物先放松警惕。
    她看着对面坐着的饺子老师，用脚在下面踢了踢他的鞋，“哎，你看一下，窗户边那个四人桌，我班那俩女孩子对面坐的男生是几班的？”
    “别踢我鞋，踢脏了回家你又不给我擦鞋油。”戴着眼镜高高瘦瘦的饺子老师伸手下去擦着自己的皮鞋，他俯身的样子确实像一个馅料不多干瘪的饺子。
    “说正事，你快看看，其中一个是不是3班那小子，军训上帮校长解围的。”包子老师没有理会他，她现在关心的只是那张四人桌上发生的事。
    “啊，是啊，那小子3班的，我还教他们班语文呢。别说啊，这小子语感不错，看样子也看过几本书，语文课就属他最积极，是个学中文的好苗子，嘿嘿嘿。”饺子老师远远看着最配合自己上课的叶西楠，开心的笑了出来。
    “什么好苗子，再培养一个和你一样天天写诗追女孩的文科男？我看咱俩结婚到现在，你就没踏实过！”包子老师的话语里，夹杂着翻涌而上的醋意。
    “哎呀，你看你，那还不是因为咱俩大学太阴盛阳衰了，众所周知陕西师范大学3/4都是女孩，我又这么有才华，哈哈哈哈。”本想安抚情绪的饺子老师居然自夸起来。
    “哼，等回家再收拾你。”包子老师没有理会，“你说这事该怎么办，我看你这爱徒和我班嘉妮有点来电啊，嘉妮可也是我的爱徒，我必须把她培养成复旦大学的学生，替我圆梦。”
    “你快拉倒吧，每届学生你都这么说，最后人家孩子都有自己的选择，都不听你的，你还不如抽时间去考个复旦在职研究生，学个教育心理学，蛮好的啦。”饺子老师秃噜出来一句上海话。
    “那都往后放，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嘉妮是个好苗子，谁都不许影响她。哪怕你也很看好你的爱徒，不过那也不行。”包子老师隔着老远狠狠盯着叶西楠的脸，眯起的眼中露出一丝杀气。
    “行，领导。你是我领导，反正掐断早恋苗头总是好的，都听你的，长远看对两个孩子是好事。”饺子老师顿了顿，“不过我看她俩倒是有些情投意合，还有些般配…”
    饺子老师说着说着突然看见了包子老师转过来的凶狠眼神，顿时后背流过一股凉意。他咽了咽唾沫，赶紧改口，“你想办法快去处理吧，拖着问题可能就严重了，只是给孩子留点面子，处理的别太过火哦。”
    听完包子老师瞪了他一眼，这才收起凶光，继续吃饭。
    当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也就是学生们快吃晚饭的时候，包子老师提前来到食堂，买了三个肉夹馍，然后径直走向一楼的年级办公室。她提前查了年纪课表，知道咸鸭蛋老师这节休息，她给了咸鸭蛋老师一个肉夹馍，跟她说了来龙去脉。两个人交谈了一会，咸鸭蛋老师的脸色逐渐凝重，包子老师一边说着，她一边点头，两个人好像达成了共识。
    “我听明白了，孙老师您放心，下课了我就把叶西楠叫过来，您先在这坐一会，我去班级门口等他。”说罢咸鸭蛋老师起身向门外走去。
    包子老师满意的靠在转椅上，吃着手里的肉夹馍。“虽然和老爸做的差很多，不过好歹也能解馋。”她一边吃一边嘟囔着。
    下课铃声就像一条巨大的馋虫，勾着这群少年向食堂飞奔。即使校长在升旗时反复强调，饭前饭后不要跑跳打闹、剧烈运动，可惜在苦中作乐的高中生面前，吃饭这种最原始的渴望和快乐，足以将一切抛诸脑后。
    “叶西楠！”咸鸭蛋老师在班级后门叫住今晚的主角。
    “啊？”叶西楠猛然停下奔向食堂的脚步，“咸…严、严老师，咋了？”他差点脱口而出咸鸭蛋，差点吃不了兜着走。
    “许凯，你先去吃饭。我找叶西楠有点事情说。”咸鸭蛋老师先是转向旁边的许凯。
    “哦，好吧。”许凯看了看叶西楠，又拍了拍他的胳膊，然后自己向食堂走去。
    “叶西楠，你跟我来办公室，18班的班主任孙老师要跟你谈点事情，你不要紧张，孙老师已经给你买好饭了，要有礼貌不能顶撞她，知道吗？”咸鸭蛋老师严肃的交代。
    “哦，好的。”叶西楠的心里有些忐忑。
    就这样师生二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年级办公室。
    “你好啊叶西楠，我是18班班主任孙老师。”包子老师看见二人进来，站起身打着招呼，“严老师辛苦啦。”
    咸鸭蛋老师自己一边坐下，一边示意门口战战兢兢的叶西楠进来，“您客气了孙老师，我把孩子带来了，您和他聊吧。”
    “坐。”包子老师看着眼前这个有点婴儿肥的男孩，指着面前的一个小凳子。
    “孙、孙老师好，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叶西楠一边坐下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
    “那老师就开门见山了，叶同学你认识嘉妮吗？”包子老师直面主题。
    “哦，认识的，我们军训的时候就认识了。”叶西楠不敢有所隐瞒。
    “你这个态度老师很满意，别紧张，老师找你来呢，就是和你聊聊天。”包子老师把买好的肉夹馍递给叶西楠，“老师给你买了晚饭，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喜欢的，谢谢孙老师。”叶西楠结果肉夹馍，用双手握着放在腿上，“老师我不太饿，您接着说吧。”
    “好，老师问你一个问题，高中三年最重要的是什么？”包子老师喜欢这种启发式的谈话方式，总会事半功倍。
    “哦，我想，是学习，要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叶心呐低着头不敢看包子老师的眼睛。
    “对的，你初中时候学习成绩还不错吧，听严老师说你入学成绩挺高的。”包子老师看了看咸鸭蛋老师，咸鸭蛋老师会意的点了点头。
    “还可以吧，初三之前一直排名全校前二十吧，有几次还考进了全校前十。后来初三成绩有点下滑。”叶西楠脑海里回忆起往事。
    “那看来你头脑很聪明，不过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每上升到一个阶段，你所面临的竞争对手就越多越强大。高中就是如此，如果你不加强自我约束，不努力学习，你身边努力的同学们就会一个一个的超越你。你明白吗？”包子老师语重心长的在讲道理。
    “嗯。”叶西楠点了点头。
    “孙老师和严老师也是从你这么大走过来的，也都明白你这个年纪内心的躁动与兴奋。不过只有沉得住气的人，才能最终脱颖而出。”包子老师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拍了拍叶西楠的肩膀，“我希望今天是老师和一个男人之间的谈话，你年龄也不小了，要懂得责任的意义，更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我和你严老师呢，都希望你能顺应规律，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你明白老师们的良苦用心吗？”
    “西楠，孙老师今天跟你说的是大实话，你要往心里去。”咸鸭蛋老师也在一旁附和着。
    “好的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一定按您说的去做。”叶西楠看了看两位老师，心里十分沉重。
    “好，果然像严老师说的一样，西楠是明事理的孩子，孙老师希望你不要再和嘉妮有过密的来往了。”包子老师说着，拿起身边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厚厚几本练习册，“这个卷子你收好，是我整理好的习题集，我们班同学都在做。嘉妮有她要挑战的高度和学校，虽然你现在有些许落后，但是我和严老师都看好你，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心无旁骛，奋起直追，老师觉得你可以弯道超车，最终考取一所优秀的大学。”
    “嗯呢，感谢老师们的夸奖。”叶西楠结果那个沉沉的袋子，此刻脑袋好像要炸开一样。
    “西楠，刚刚孙老师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咸鸭蛋老师关切的问着。
    “我都明白了，老师。”叶西楠依旧低着头。
    “好了严老师，我相信西楠，让孩子回去吧，一会还有晚自习呢，我也该回班级了。“包子老师站起身，准备结束谈话。
    咸鸭蛋老师和叶西楠也赶紧站起来，“辛苦孙老师了，您放心，西楠这边我一定监督好。”咸鸭蛋老师承诺着。
    “那我就先回了。”包子老师向外走去，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谢谢孙老师。”叶西楠赶紧道别，包子老师却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回应，径直离开了年级办公室。
    咸鸭蛋老师看着眼前一脸沮丧的叶西楠，拍了拍他的后背，“西楠，刚刚孙老师给你讲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要明白老师们都是为了学生好，你成才严老师是最高兴的。”
    叶西楠转过身看着咸鸭蛋老师，点了点头。
    “快回去吃饭吧，再休息休息，孙老师送你的卷子要自己挤时间做。”
    “好，那我回去了，谢谢老师。”叶西楠道谢后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这场尴尬的谈话。
    3班就在教学楼一楼的最西侧，班级后门对着的就是侧楼梯，年级办公室位于一楼的中部，门口就是主楼梯。叶西楠感觉这短短的走廊好长好长，自己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自己心乱如麻、心如刀绞。他又回想起年少课堂上，自己执着的抖腿，左右腿数量一定要一致。他也回想起自己父母从小对自己的教导，男人要一言九鼎，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叶西楠无奈的笑了笑，可没人教他，如果被迫答应了别人自己并不想做的事，该怎么办？他终于走回到自己的班级，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一屁股坐下去，卡在椅背上，那一瞬间好像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许凯早就吃完饭回到了教室，他看见叶西楠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赶忙走到他的座位旁，递给他一个肉夹馍，“发生什么了，没事吧？这是嘉妮给你买的，怕你没吃饭，趁还没凉你快点吃。”
    叶西楠接过肉夹馍放在桌子上，“谢谢你啊凯，也替我谢谢嘉妮，我没事的，我想自己呆一会，你回去休息吧。”
    “哦，那好。”许凯听完也回自己的座位，给叶西楠一点独处的时间。
    叶西楠从装着习题册的袋子里，把包子老师给的肉夹馍拿出来也放在桌子上。两个肉夹馍并排放着，左边的是嘉妮送的，右边是包子老师给的，他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用手抵住脑袋，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两个肉夹馍出神，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内心翻江倒海的在纠结什么。
    叶西楠看了看那一袋子习题，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个肉夹馍，他是在是没有胃口。此刻他只想自己瘫在一个黑暗的角落，清空大脑什么都不想，用听音乐来麻痹自己。
    晚上放学，叶西楠坐在大巴车上，靠着窗边，戴着耳机，双眼出神的看着窗外的夜景。耳机里面单曲循环着《素颜》，周六那天他已经把这首歌下载到了iPod里。他特别喜欢现在这种氛围，因为晚上大巴车行驶的时候关掉了车里所有的灯光，黑暗就像一件隐形衣笼罩在叶西楠身上，把他很好的保护起来。
    叶西楠不是个不识趣的人，刚刚包子老师那番话，已经是最严重的警告了。他现在内心竟然有一些窃喜，毕竟包子老师没有直接联系自己的家长，而是选择留余地的处理方式，让叶西楠自觉的去结束这一切。这既维护了他的尊严，又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解决问题，又可以不让嘉妮受太多影响。
    “哎。”叶西楠叹了口气，他现在确实很纠结，他的理性告诉自己要主动离开嘉妮身边，但是他的感性又告诉他不要这样做，这样做他会后悔的。
    其实包子老师说的有道理，高中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考取一所理想的大学。叶西楠想起了小学时候和父母去北京玩，他记得自己最初的愿望是考进清华大学，并且直到初二结束他都还保有希望。因为六中的年级前十，是都有机会竞争山岭高中冲刺班的。只可惜刚上初三，他们班级换了数学老师，原来数学老师的教学方式很适合叶西楠，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不懂新来的数学老师在讲什么。这导致他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最后中考的成绩虽然不低，可还是与冲刺班有一段距离。这也意味着才刚上高中，他就与自己最初的梦想渐行渐远。
    叶西楠睁开眼，他决定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负起责任，结束这一切。
    他拿出手机给嘉妮发短信，“嘉妮，以后中午不要一起吃饭了，已经有同学在咱们背后嚼舌根了，这尤其对你的学习会有所影响。咱们还是以学习为主，好好加油。”
    叶西楠发完又拍了拍坐在身边的许凯，“啊凯，以后咱们别和嘉妮郭洋她们一起吃饭了，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吧。”
    听完叶西楠的话，许凯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是咸鸭蛋老师晚上和你说了什么吗？”
    叶西楠摆摆手，“没有，她没说这件事，我只是想心无旁骛的好好学习，不能辜负高中三年时间。”
    “哦，好，你自己想清楚就好。”许凯听完也没有多说什么。
    叶西楠转过头继续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他心里暗暗发誓，他要努力，尽管没法和嘉妮考取一所大学，也要努力缩小两个人的差距。假以时日，如果两个人缘分未尽，到时全世界也没人可以阻挡他们。
    他用力捏着兜里的肉夹馍，直到把已经变凉发硬的馍馍捏的粉碎也不松手。
    热血少年的赤子之心啊，这晚叶西楠收获了高中时代的第一份成长。他不会想到，今晚没有吃上的肉夹馍，会带他去包子老师的家乡。可能这段缘分今晚谈话的时候，就悄然种下了吧。人生在世，谁也无法预料每一次遇见和分别，是缘起还是缘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