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么?」朱祁钰问起了太子的见闻。太子的表情非常奇怪,带着几分稚气的面色五味成杂,他又是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儿臣本来看不到,有些人不想让儿臣看到那些贫穷。」
「就像是有人想要织造出一张密集的大网,告诉儿臣世间美好,后来我还是看到了。」
太子是储君,能瞒得住他一时,绝对不可能一直瞒着他,那些迎检特别准备的节目,朱祁钰其实也碰到过,为了展现一些儒家六德,搞出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儿,比如朱祁钰在南巡到泰安州的时候,泰安州搞得舍身崖。
若父母生病,子女从那舍身崖轻轻一跃,粉身碎骨,可换的父母平安康乐。
这真的是孝道吗?
显然,朱见澄在南巡的路上遇到了类似的事,才引起了他的警惕,最终他戳破了那层网,看到世界的全貌。
朱见澄继续说道:「儿臣偷偷跑了出去,带着三名缇骑和两个番子,就上街亲自去看,结果,没人愿引颈,俯仰朝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方才器宇轩昂。」
朱见澄身上挂着很多的零碎,都是各种各样的挂饰,玉钩、玉佩、玉珩、冲牙、璜、玉花、玉滴等等出席场合不同,都要换着花样带,这些挂饰若是走路不稳,做不到脚踏四方,就会叮铃叮铃响,这是仪态。
太子的意思很明确,他要和百姓打交道,就要先变成百姓,才能和百姓们说话。
朱祁钰记得自己南巡的时候,和于谦、李宾言、陈宗卿等人即便是坐在村头的柳树下,那迫害杨铁的小杨善人都不敢招惹,在湖口县铁锁横江,那码头上的大坝头金三爷,打远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语气颇为恭顺。
金三爷,就是湖口县渡口的大把头,被朱祁钰一骑枪正中心口,给打了个心花怒放。
太子看众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才继续说道:「如此三个月,儿臣外出行走,百姓们终于不再避让,虽然他们仍然知道儿臣是贵人,但多少愿意跟儿臣说话。」
「有一户老农,有儿女四人,却无人供养,只能住在山里,养着三亩山田为生,山田本就贫瘠,结果当地的缙绅、粮长仍然要上门讨要藁税、谷租和私求,这老农家里无粮,儿子不孝,遂死。」
「另有一户,因为不堪藁税、谷租和私求逃入大山,种植了山田,到了傍晚,放下锄犁,拿起了簸箕去山里采野果,却不慎遭遇野猪,被野猪拱了一下,遂死,儿臣看到的时候,此户翁媪正欲死,被儿臣救下,送至养济院。」
「江西饶州府安仁县大水,百姓田没屋浸,儿臣在安仁,查看县库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粮食,上面为了迎检铺一层新粮,儿臣蹲下查看,发现底下略有腐烂之粮,最底下的粮食却化成了土,考成法以来巡视严密,便不敢大张旗鼓的窃府库为私,只敢窃一点,但他们还是任由粮食糜烂库中,也不肯给百姓分毫。」
「仍是在江西都昌,儿臣见豪奢之家锦衣玉食,穿金戴银,不仅如此,他们随行的箱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银币,一箱又一箱,着实耀眼,而他们家里养的狗,却是常年吃肉,说是如此才有凶性。」
「儿臣以为此言甚是谬也,那些狗,看到了缇骑们趴在地上,甚至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惶恐躲闪。」
「南衙织造户,年年压金线,秀嫁衣,自己出嫁若是有一袭红衣,也算是极其珍贵了,大抵是要珍视一生之物,可大多绣娘出嫁,都只有红色的头绳。」「儿臣在南衙问了应天巡抚李贤,松江巡抚陈宗卿,江西方伯姚龙、两广总督陈汝言、巡河总督徐有贞,为什么大明的百姓如此的富有,却又如此的贫穷。」
「他们的富有,是肯吃苦,肯出力气,肯脚踏实地,肯踏踏实实,不畏惧风霜雨雪,更不怕辛劳奔波
,他们的贫穷若是和遮奢户相比,又是如此的明显。」
朱祁钰平静的问道:「你在埋怨朕,埋怨人人都在称圣明、英明的皇帝,为何没有扫荡天下疾苦,为何没有大庇天下黎民,安有业、入有居、劳有得、阖家尽欢言。」
于谦、姚夔等一千臣子立刻就紧张了起来。「儿臣心中的确有怨气。」朱见澄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天下黎民期盼英主,结果英主治下的大明江山,还是处处充斥着苦难,流离失所,这算是什么英主?
「上知不移。」
「李贤、陈宗卿、姚龙、陈汝言、徐有贞等,听闻儿臣疑惑,便是大笑,他们给臣的答案大抵是一样的,他们说儿臣看到的苦难根本不算是什么苦难。」「十数年前,两广生民南下西洋逃离,福建两广,甚至是江浙,都有百万民乱,沸沸汤汤,云贵川黔百姓逃入大山三十余万,南衙僭朝束手无策,陕西、甘肃、山西,百姓甚至要套入鞑靼麾下求活。」「民乱四起,盗寇群生,百姓颠沛,流民无数,方为苦难。」
「现在太子南巡还得想发设法才能看到的苦难,在十数年前,只是寻常,地方官僚想瞒也瞒不住,家事国事天下事,不可能事事顺意。」
「儿臣生下来之后,记事时,大明万象更新,儿臣巡视南衙时,大明新政已初有成效,地方官员极尽全力想要儿臣看到的善和美是真的,孩儿自己看到的苦难也是真的。」
「行万里路,只得一理,治国不易,治人更难,有些事,需要妥协,需要让步,才能彻底的贯彻实行。」
「求其上,而得其中。」
朱祁钰想了想回答道:「你已经学会把一件事辩证的看待了,如此便有了储君的景象。」
「朕本事不大能力平庸,可是这江山社稷交到了朕的手里,到底是没有辱没祖宗,世人赞我誉我,是真的,世人毁我谤我,也是真的对于这些攻击诋毁,对于这些阿谀奉承,朕都能说一句无愧于心。」「还有,徐有贞媚上之言,不可轻信。」
于谦本来还想劝谏,看紧张的气氛缓和,便打消了念头,但是听到陛下最后一句,也清楚了,为何徐有贞不肯回朝为官了,换成是他于谦,他也不会回来。
徐有贞的答案和其他人是一样的!为什么徐有贞的话就不能信!
「你是怎么处置的?」朱祁钰问到了太子的处置方案。
朱见澄颇为认真的说道:「儿臣依照大明律,将不孝子三人罚去了鸡笼伐木,伐木累,却有丰厚的劳动报酬,儿臣在南衙请南镇抚司缇帅杨翰,稽查了一批遮奢豪户,该杀的杀,该流的流,既然给狗常年吃肉,如此浪费,钱财来的便不会干净,儿臣翻了翻他们的腚下那些烂账,果然是没有干净的。」
「儿臣处置了江西若干贪官污吏,大多数都流天山以北了。」
「儿臣给大明的织造绣娘提升了一些劳动报酬,大约每年涨了一枚银币,但大抵这一枚银币还是会被她们父母收去,但儿臣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就是朱见澄为何会说治国不易,治人更难,他只是处理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儿,就发现他想要做到的真的很难实现。
就以给绣娘涨一银劳动报酬之事,涨的这一银,还是会被其父母收取去;
若是把这笔钱存到了银庄,等到绣娘出嫁支取,又难免会有侵占、贪腐之事,最后又变成了藏污纳垢,甚至绣娘为了支取这笔钱,还得贿赂有司,无论是用钱,还是用物,亦或者是用人。
当朱见澄真的设身处地的去思虑如何解决问题的时候,才发现,父亲这些年,真的太不容易了,他处置的还是些边角料,朝中大事,利益方方面面,更是繁杂更难处置。
他的父亲已经做的很好了。
朱祁钰开口说道:「你其实换个思路,江宁织造,满五年的绣娘,出嫁时,给嫁衣一件,并且准许其生子后回到织造局继续织染,是不是更好一些呢?」
绣娘可是熟练工种,那可不是谁都能当的,绣娘的劳动报酬已经快要赶上京师苦作劳力了。
给一件嫁衣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有了这个人情,生子后再回织造局,才能切实改变绣娘的生活轨迹。
其实大明诸府织造局都在上奏此事,绣娘嫁了人,各府织造局缺员严重,女工又不好招揽,绣娘又不好培养,这妇人生子后再回织染局,已经在朝中形成了一定的风力,朱祁钰朱批了奏疏,廷臣们对这件事争论比较大,主要是女子抛头露面。
结果礼部尚书姚夔说:明随唐制,那唐朝女子不也抛头露面,唐朝还有女官,大明为何不可?要否定女子嫁人后仍可做绣娘之议,就要先反驳唐朝,宋朝小家子气,大明臣子瞧不上,总不能说唐朝小气吧。到底是劳动力缺失,各地织染局可是朝廷国帑的一个大进项,最终此议,廷议通过,在松江府试行。劳动使人自由,工作赋与人权。
「谢父亲教诲。」朱见澄认真思考了一番,发现自己虽然年轻,虽然满腔热忱,但经验奇缺。
「去玩吧,这奔波了两年,歇五日再进学侍左右听政吧。」朱祁钰挥了挥手,示意太子去玩几天,不用太着急上课,也不用太着急听政,劳逸结合才是王道。
兴安怅然,陛下也知道劳逸结合,自己整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也不肯多休沐几日。
「儿臣告退。」朱见澄略显无奈,他其实很想说自己已经游山玩水玩了两年了,自己这番没有小抄的奏对,到底是过关了,朱见澄深知父亲秉性,有话会当面说,有错会当面训诫。
朱见澄走后,朱祁钰对着于谦等一干臣工说道:「太子不错,朕很欣慰,不求其开辟,但求守成。」于谦总觉得陛下的要求太高,再怎么看太子也是个守成之主,这已经属实不易了,若是有汉宣帝那般继往开来的本事,实乃大明之幸事。
王文则是略显惆怅和担忧,他也是太子的老师,可是他讲的内容,太子听了,可只听进去了一点点。「兴安,你现在去把胡老师父给太子的注解的那些四书五经取来,朕也看看,总觉得胡老师父对朕有所隐瞒。」朱祁钰越琢磨越是不对味儿,胡濙讲学,他时常去听,这胡老倌没给太子掺私货,他决计不信。
朱祁钰和于谦等人商议了很久的国事,才拿起了胡濙注解的四书五经看了看,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胡濙真的把经典注解的奇奇怪怪了。胡濙把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注解成了朱见澄理解的那个模样。
朱见澄读这种四书五经,再走万里路,不把圣贤书读出「世道把人变成鬼」才奇怪。
朱见澄去玩了,他从讲武堂出来后,就直奔西土城而去,朱祁钰已经让他每日跟着操阅军马,去西土城大营的权限他已经有了,他这次去西土城,是尝鲜去了!
忠国公石亨,要带着泰安一号前往宣府,途径北土城,朱见澄要坐着火车去宣府!
石亨打北土城坐火车至西土城,听闻太子到了西土城,就吓了个激灵,这小太子想什么?
石亨现在可是大明勋贵第一人,国公爷,还掌着兵权,眼下昌平侯杨俊人在西域。
唐朝太子李承乾和侯君集旧事,就像是画片一样在石亨的眼前闪现着,谁敢说京营姓石?石亨非要拔出钩镰枪和对方拼命不可。
京营上下人人,认得陛下,掌令官、庶弁将都是天子门生,石亨得多想不开,才在大明朝搞将领造反这种事?
小张屠户那可是忠国公府的座上宾!
石亨想了想,若是太子真的有什
么打算的话,他打算用出襄王绝技一一装病。
当得知太子放了假,只是要坐火车去宣府尝尝鲜之后,石亨反复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让天子乘坐下一班,他这班打的是头阵,也算是为王前驱了。
至于太子那班车,参考陛下旧事,搞个防滚架,软包车厢,五点安全带,一个时辰跑个二十里,随走随停便是,权当观光旅行了。
朱见澄看到了石亨那班火车在汽笛鸣响之后,开始缓缓加速,虽然不及快马,但速度仍然算得上风驰电掣,比一般车驾快得多。
他满是期待的坐上了火车,然后就发出了和他父亲一样的疑问。
这车怎么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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