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香惑儒生

第23章


  
  可是,真的要离开,明明脑袋都已经决定了,腿就是不听使唤。脚粘在石阶上,每下一步心都在抽动。那双丹风眼忽闪忽闪地啄着他所有的感觉,连带着将脚步也牵扯住了。  
  不知不觉间,他就在石阶上坐了一整夜,直到朝阳升起,马蹄声近。随着达达的马蹄声,他望了过去——  
  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坐着一男一女,虽说近来世风爽朗,天子脚下却也没有让男女共乘一马的道理。到底是儒生之气,江愁不禁多看了两眼。他这一看,人家也看上他了。马上公子一个翻身下来,手臂微拢,将姑娘家抱了下来,手法相当熟练。看样子,最近一段时间是经常做这种事的。  
  老实说,这位公子显得有点玩世不恭,嘴角边还有丝浪荡之气,不过眉宇间却有着别样的器宇轩昂,很是让人玩味。  
  玩味的还不止他呢?那位姑娘眯缝着眼晃啁晃,直晃到江愁面前,猛地凑近,她停在了距离他两寸的地方。和一个姑娘家隔着如此近相对,他还真有点不习惯,脚来不及后退,他只能将脖子尽可能向后仰,看上去像是得了落枕。  
  “这位姑娘……羿某与你素不相识,还请……还请自重。”  
  姑娘听了没反应,旁边的公子不乐意了,呼啦啦扇子一翻,他嗓门大得吆喝起来:“你让她往后退就说往后退,说得那么文皱皱(绉绉)做什么?”  
  文皱皱?江愁狐疑地瞪大了眼睛,这个“文皱皱”是个什么东西?  
  姑娘将公子往后一推,不知道小声说了什么,江愁只见那人摸了摸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到马边。下一刻,好好的姑娘家又眯着眼凑到了他跟前,“你自称‘羿某’,这么说你就是断云喜欢的羿江愁。”  
  双手抱拳,江愁礼数有佳,  “在下正是。”  
  等会儿!她说什么?断云喜欢的羿江愁?断云喜欢的羿江愁是谁?谁是断云喜欢的羿江愁?先弄清楚,她是谁?她怎么知道断云?又怎么知道羿江愁?再怎么知道断云喜欢的是羿江愁?  
  “可否告知羿某姑娘芳名……”  
  她这边没开口,那边有头骡子叫唤上了:“喂!小子,我告诉你,你不要仗着自己‘肚子上面那地方  (胸)有点墨’就想骗人家姑娘家,她会上当受骗,我可不会。”  
  “诸葛少,请你保持安静,好吗?”  
  姑娘家轻轻松松一句话让“骡子”耷拉住了脑袋,她重新眯眼冲着江愁笑了笑,“让你见笑了,你不必在意他,倒是断云,你要好好对她哦!她可是我最喜欢的人,你不能欺负她。我们通信的时候她常常提起你的名字,她是那种对自己不在意的事情怎么都可以,对自己喜欢的人却分外小心的姑娘。听说她离开望家了,我本来还有点不放心想进去看看她,看到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下次再进去看她吧!你就对她说:楼起来过,有机会请她去杭州诸葛府小聚。还要告诉她,我很想她,我会永远把她放在心上。”  
  说完话,她眯着眼走到马跟前,对着一旁的公子喊了一句:“回去啦!”  
  “哦。”他答应着,像个马夫似的将她抱上马,恨恨地瞪了江愁一眼这才策马离去。  
  他们来得突然,走得猛然,看得江愁一片惘然。  
  楼起?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楼起,和断云传出有断袖之癖的那个楼起?他房里的小厮曾经说过每次来望府都会住断云房中,看人老是眯眯眼的那个楼起?断云会对她笑的那个楼起?断云特地放下所有的事跑去宜州看望的那个楼起?  
  这个楼起居然说什么很想断云,还要永远把断云放在心上?  
  江愁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转身走进院子里,直朝西洲居的东厢房走去。“哗啦”一下子,他推开那扇门,里面的人立刻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我不是说了不要打搅我吗?羿江愁走了就走了,我都不难过你们紧张个什……”  
  丹凤眼对上那抹月白色身影,再多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她怔怔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洲居,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本想把她和楼起之间的事问个清楚,可一看见她苍白的面容,再多的话也哽在了喉中。大步上去,他放开那些个男女之别,手臂一伸将她抱在了怀中,直抱到床榻上,“你是小娃吗?一会儿不盯着都不成,你的身体还未痊愈,都叫你卧床休息不要下地,你是不是又一夜未合眼?你以为你强撑着我就看不出来了?你脸色这么差,药喝了没有?我让丫头把药端来。”  
  失落的心找到了方位,断云忽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有一个人可以让你等也是一件美妙的事,即便痛苦心里却明白:活着,是为了一份爱。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娘至死也不后悔嫁给老头子,是因为爱吗?是因为爱!爱让人充满勇气,爱让人无所畏惧,爱让人勇往直前。为了爱,即使明知前路多险恶也在所不惜,这就是一份绽放的女儿心。  
  他回来了——失而复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即便是用强制手段;即便会让他恨她;即便有一天他会离开,会爱上别人;即便有一天她要在漫无止境的等待中熬成白发。这一刻,他回到了她的生命里,此生贪恋于斯。  
  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激动得忘了老头子的教诲,手心里紧攥着他的衣袖,她抓住的是生命中惟一的爱,如水中浮木。  
  “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又没有走,只是在门外坐了一夜。”她拉住他,他可怎么让丫头煎药啊?好吧!药一会儿再喝,难得一次她这么像个姑娘家跟他说话,他也不想错过。而且,他是男人,他要有勇气,在她昏迷的那几日他就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再离开她,决不能因为儒生的那么点清高就再度错失她,所以……  
  “我不能像对待肖胜坚、范成那样命令你娶我,因为我很在乎你的感觉,我怕你会讨厌我。所以我放你走了,我给了你机会,让你离开我的生命去寻找你想要的生活。但是现在……现在是你主动回来的,所以……”  
  “所以我要留在你的身边,仆役也好,家奴也罢。随便是什么,只要能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即便你真是阎罗王,我这个活神仙也奉陪到底。”她说她在乎他的感觉,单单只是这一句话,让他从神仙变小鬼都没问题,“如果你不希望我爱你,我就默默守着你;如果你不希望我做你相公,我就……”  
  丹凤眼挑了上去,“你在说些什么?谁说我不希望你爱我?谁又说我不希望你……你做……”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不好意思说下去了。他平日里不是挺儒雅的吗?今天怎么大胆得什么都敢说了?  
  “这么说,你希望我爱你,你希望我娶你?”话一出口,江愁自觉失言,呆呆地坐在床榻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份静默反倒有助于他们双双把事情从前到后想清楚。  
  明白了!两个人都太过重视对方的感觉,反而忽略了自己的心情。谁都害怕将爱说出口会失去所爱,其实只是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就是这般小心翼翼,他们才差点失去对方。只要跨出“等待”这一步,西洲居依然嘹亮着古老的西洲曲。  
  “你……”  
  “你……”  
  两个同时开口,又同时静默,像是隔了多年再见的故人,眼眸中纠结的感动不是用言语可以表达清楚的。  
  心中一片杂乱,掩在心口的那个疙瘩却更加清晰地撩拨着江愁的情绪。难得今日他可以做到如此坦白,就不妨再坦白一次吧!  
  “我刚刚在门口的时候见到楼起了。”  
  断云的丹风眼一下子亮了起来,“楼起?楼起来了?她在哪儿?她过得好不好?我好想她,好想见到她。”  
  不会吧?  “难道你和楼起真的有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堂堂天下财富的掌管者很难得地眼里心中一片迷惘。  
  “就是那种那种关系啊!”  
  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下一刻厚厚的《庄子》砸到了他的头上,人还是不能太坦白。  
  “还饱学儒生呢?你的想法真的很龉龊嗳!我要重新考虑要不要嫁你为妻。”  
  “这么说,你真的有考虑喽?”他的声音很兴奋,被骂“龌龊”还一点都不在意,果然皮厚,“你不是一直想跟望家彻底地断绝关系吗?你想想看,只要嫁了我,你就不再是‘望断云’了,你将成为‘羿氏断云’,与望家再无瓜葛。”  
  她不屑地抬起了苍白的小脸,“什么‘羿氏断云’?好难听的名字!”说是这么说,心动她还是有一点啦!  
  门内继续为这个问题争吵不休,门外的粗布丫头、愣头小厮和厨子夫妇却笑得极其诡异。  
  不管怎么说,长安城内“阎罗望”的第三次喜宴总算是有了那么点头绪。能娶下望家二小姐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除了“活神仙”,还有谁应付得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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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我是羿泽,过了年就九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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