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绮罗

第6章


有人怀疑。“她看起来一脸端庄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么大胆的女孩。”不只端庄,简直长得美呆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时我也不敢相信。”名叫丁二的汉子附和。“可我真的亲眼看见,她和其他三个姑娘有说有笑的在广顺庙里,大摇大摆地持香结拜,行径甚为嚣张。”
“听说其他三位姑娘也长得很美,是不是真的?”虽然红豆、相思和婵娟她们都是金陵城里有名的人物,可毕竟职业特殊,见过她们庐山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是真的。”丁二答,这都是他亲眼所见。“其他三位姑娘长得确实不错,可惜行为怪异。”
“我听说她们不但大摇大摆地公然结拜,还不避讳的大谈生死,真有这回事儿?”显然她们突破传统的行为,已经触犯了父权社会既定的规矩,自然惹来不少非议。
“是有这么回事儿。”丁二又答。“那天她们嘴里净说些死不死的话,还荒谬地说要把看她们的人都捉进衙门,另一个甚至说要帮忙找墓地……”
提起这个话题,所有男人免不了同仇敌忾,连成一气,攻击目标全放在隔壁桌悠然喝茶的桑绮罗身上。
“真个是…”
每个男人都想过去好好的教训她一顿,可又找不到正当名目,只能望着她优雅端庄的身影干瞪眼。
这个时候,只闻隔壁桌传来一道语调悠闲的男声——
“莫怪乎圣人先贤们要强调三纲五常啊!”说话的人打开扇子轻摇。
“有道德规范,天底下就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要是先贤们没订下这些规矩,真难想像那些该待在家里清扫房子、勤做女红的妇人,会嚣张成什么德行!”此人大男人十足的论调,立即得到在场男人的一致认同。
说话的人正是章旭曦。
第三章
三纲五常,是理学的基础,也是封建制度的终极表现。
所谓三纲,指的是“君为臣之纲,父为子之纲,夫为妻之纲。”细分则为仁、义、理、智、信五项教义,是为五常。
理是纲的关键所在,理与纲的关系就如同君臣、父子、夫妻。前者居于统治地位,后者服从,进而形成一种封建纲纪的关系。
封建纲纪是天理,是宇宙万物遵从的指标,不能变也不宜变,所以父权才能巩固。至于父权以外的另一种性别,只配在家里等待关爱的眼神,要不就待在闺房里自艾自怜,怎好出外抛头露面?
捧起热茶低头啜了一口,桑绮罗完全能理解隔壁桌男人脑子里想的事,当然也不可能误解章旭曦意有所指的言辞。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条腌脆瓜放进嘴里细嚼,越嚼越嚼出风味,这瓜真是腌得不错。
接着她又夹了些许卤肉末,同样觉得味道不错。
她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把隔壁桌男人的叫嚣当一回事。哦,还有章旭曦那些有关三纲五常的讽刺,也一概当做没听见,亏她还这么好心送了一碗酸梅汤给他,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没好报。
世风日下,人心叵测,以后还是少做好人为妙。
桑绮罗继续吃她的东西、喝她的茶,恰然自得的态度,当场气坏了那些想找她碴的男人,尤其是一心想报复的章旭曦最为不爽。
“喜欢抛头露面的女人脸皮果然非同凡响!”见她文风不动,章旭曦索性耍狠招。“想必其他那三位姑娘的脸皮也差不多厚,才敢如此招蜂引蝶。”
章旭曦这记声东击西,果然收到了立即的效果。
只见前一刻还悠悠哉哉的桑绮罗,下一刻已经沉下了眼神,露出一个微笑。
“萍儿,你晓得朱子吗?”轻轻用手绢儿抹嘴后,桑绮罗突来这么一问,害萍儿小愣一下,差点接不上话。
“回小姐的话,知道。”到底主仆的默契够,萍儿一下就回过神来。“我书虽然念得不多,可我还晓得这个人,这人好像是个有名的理学家,不是吗?”这些人惨了,小姐最很别人污蔑她的好友,她一定会想办法报复。
“没错,他是南宋的大儒。”桑绮罗又倒了一杯茶,不着痕迹地跟萍儿使眼色。“这人特别崇拜孔子,认为‘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天不生……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啊?”萍儿假装不懂地请教桑绮罗。
“意思就是,老天没生孔子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昏天晴日,看不见丝毫光明。”她优雅地把茶喝完。
“哇,这么伟大啊!”萍儿猛点头。“那孔子没诞生以前,人们一定不分昼夜点着蜡烛走路,真是浪费!”
主仆两人一起笑开,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差点没气坏了那群几乎把朱熹当神拜的臭男人。
要知道,他们大明朝可是一个以理学为首、男人为大的朝代,区区两个小女子,居然也敢明目张胆地侮辱一代宗师,简直欠揍。
所有男人都握紧拳头,恨不得痛捶她们两拳以做效尤,可偏又找不出什么语病。
“怎么了,各位?”桑绮罗适巧抬头,发现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你们干嘛一直看着我,我说朱子是南宋大儒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什么不对,朱熹的确是南宋大儒,集天下理学之大成。可这话出自她的嘴里,听起来就是特别讽刺。
身为挑起议题的人,章旭曦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生气地拉过圆椅,换张桌子坐,其余的男人也跟着坐下,摆明了同一阵线。
好啊,两张桌子并成一张,看来这些臭男人是打算跟她对上了。
桑绮罗在心里冷笑,随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就口,等着这些男人出招。她相信章旭曦必定不会让她这么好过,定又会再找些别的议题攻击她。
果然她的茶还来不及送进嘴里,章旭曦便又出招了。
“不晓得诸位对‘妒妇’有什么看法?”他假装随意聊天地同那群男人问道。“大伙儿都知道夫为妻纲的道理。夫是妻的天,夫说要纳妾,做妻子的按理本当说是,一味嫉妒只会惹人嫌,各位说是不是啊!”
“这位公子说的是,就是这个道理。”在座的男人中显然有几个也念过书,深表认同。“本来妻子就该听丈夫的话,可现实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刘宋虞通写的‘妒妇记’就记载了些妒妇的故事,里头各式各样的妒妇都有,真是愚不可及!”
此人的话一落,整桌子的男人都笑了起来,眼光不约而同地瞥向隔壁桌,看桑绮罗有什么反应。
只见桑绮罗不慌不忙地又拿起筷子,对着萍儿说道:“萍儿,要是能选择的话,你会想出生在贵族之家,还是宁愿做一个平民小百姓?”
桑绮罗的脸上挂着柔美的笑容,嘴里却问些不搭轧的事,搞得隔壁桌的男人一头雾水。
“当然是贵族之家,一般人不都这么希望?”萍儿也摸不清她家小姐的想法,只得照实回答。
“要我可不会这么希望。”桑绮罗的微笑更为灿烂。
“为什么?”萍儿问。她不懂,隔壁那一桌子的男人也不懂,sjwx.info纷纷站起来探头。
“因为……”她看了那些男人一眼,他们立刻又假装聊天地坐回去。
“呵,这样好了,我来说一个故事,你就能明白我为什么宁愿当一个普通老百姓,也不想成为贵族。”说这话的同时,桑绮罗随手招呼小二换另一壶茶,隔壁桌男人这才发现,他们的茶也没了。
“换茶、换茶。”
小小的一座茶楼,到处是嚷着要换茶的声音,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小姐,您可以开始说故事了吗?萍儿想听。”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萍儿就忙开口要求道,深怕桑绮罗忘了她答应说故事的事儿。
其实桑绮罗哪会忘?她还等着用这个故事修理这群男人哩。
于是她开始说道:“萍儿,你知道我最爱读历史了。”
萍儿忙点头。
“根据‘魏书’记载,在北魏宣武帝统治的时候,他最小的叔叔元详,因地位和身份都极高,所以备受礼遇,久而久之,便开始强取豪夺,纵情声色,甚至和叔母通奸,最后终于在一场政治斗争中被牵连谋反道乱,最后被杀。”
桑绮罗出人意表地说了一个沉重的故事,害萍儿失望,隔壁桌的男人更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姐,这故事一点都不好听。”萍儿抗议,她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天下奇闻呢,原来是这么悲惨的故事。
“我本来就没说故事好听啊,瞧你脸垮成那样,真难看。”还有隔壁桌的男人。
“那您干嘛说这个故事啊!”萍儿不解,隔壁桌的男人也是。
“我只是感慨。”桑绮罗叹气。“因为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还有?!”萍儿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嗯。”桑绮罗颔首。“后头的故事是这样的。元详的母亲刘高氏,得知儿子不检点的行为后,痛打儿子,说他‘妻妾侍婢,少盛如花’。意思是说他身边都已经有这么多女人了,还跟他叔母通奸。听说她打了元详两百多下棍子,打得元详全身疮脓,十几天都站不起来。“好耶,活该!”桑绮罗的话还没落下,萍儿就忙着发表高论。“像这种花心的男人,打死一个算一个,明明都已经妻妾成群了,居然还不知足的和自个儿的叔母搞上,简直天理难容!”萍儿骂得很爽快,一点也没发现隔壁桌的男人个个脸色糟透了,各自在心中为那死去的男性同胞默默哀悼,仍是兴致勃勃地往下说。
“那元详的妻子呢,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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