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后是镇北候

第八章 落幕


    丑时二刻,月亮隐没于浓云之后。
    已经宵禁的大明宫灯火辉煌,萧瑜站在位于大明宫正中的议政殿上,身边一同站着的是已经身穿龙袍的摄政王萧瑛。
    住的最远的大臣也在傍晚时分收到朝廷的消息,说皇上今夜要宣布退位,禅让皇位给摄政王。
    萧瑜目不转睛地望着身着吉服,鱼贯而入的朝臣。
    四年前的清晨,也是在这个地方,少年的他接受群臣朝贺,成为大商新的君王。
    现在再次看到这个场景,萧瑜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繁杂的心绪就像蛛丝,轻轻一碰便会缠在一起。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庆历皇帝前半生执拗在一个女人身上,后半生困顿于一群权宦手中,一生看似风流不拘,实则是不敢面对自己被架空的命运。
    那时候年幼的他看着父亲日日夜夜弹琴赋诗,不问朝政,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成为这样的皇帝。
    “皇侄在想什么呢?”萧瑛见萧瑜神色有异,开口询问。
    “朕在想,今晚的大明宫真美。”萧瑜镇定自若地回答。
    “原来如此。皇侄真是好雅兴。不过政务繁重,皇侄之前没时间欣赏这宫中美景。等到你当了太上皇,想怎么游玩都可以。”萧瑛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哦?原来当太上皇能四处游玩吗?朕以为,皇叔要把朕在重华宫关一辈子呢。”
    萧瑛的想法被他拆穿,不再开口,而是注视着已经站好的群臣。
    平旦时分,宣告皇帝退位的第一声钟敲响了,庄严而沉重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明宫上空回响。
    三声之后,礼官将会宣读皇帝的罪己诏。
    萧瑜抬起头,看见天正破晓,苍穹的蓝色开始变得寡淡,东方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一道伤口。
    上京的黎明,密匝匝的箭雨朝着禁卫军飞去,特制的箭头刺穿禁卫军并不坚固的盾,士兵凄厉地惨叫被辽北铁骑马蹄落地的声音掩盖。
    一路飞驰,齐均记不得自己手中挥舞的马刀斩杀了多少挡路的守卫。
    曾经他为了保护这些人,在北方浴血沙场。现在他为了保护一个人,要亲手断送他们的性命。
    第三次钟声响起,跟随他进入皇宫的一千轻骑撞开了议政殿前的宫门。
    留守在皇宫中的普通士兵在以一当百的辽北铁骑面前不堪一击,满地的残肢断臂,霎时间腥风血雨。
    群臣惊惶,如兽群一样四处奔走,想要离开这个人间修罗场。
    但士兵们默契地抽出马刀,并不挥舞,像牧羊犬赶羊群一样,将群臣控制在议政殿前的方场上。
    萧瑜知道他赢了,即使狗急跳墙的萧瑛用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让他退下!”萧瑛声嘶力竭地怒吼。
    齐均没死,他杀回来了。
    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帝王之梦,终于在这一刻破碎了。
    “把剑放下。”齐均冷冷地说道。
    “给我一条生路,换他一条生路!”萧瑛稍稍用力,殷红的血便从萧瑜白净的脖颈流出。
    “都把武器放下!”齐均做了个收兵的手势,后面立刻传来刀枪落地的声音。
    但他自己却从身后取了一支羽箭,将弓弦拉得很满。满弦需要很大的力量,齐均上身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
    “皇侄,不是叔叔想杀你。好好看看你眼前的人!是他逼着我杀你!”见到齐均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死亡当前萧瑛再次癫狂。
    他一直将自己看做枭雄,此时狼狈的还不如猎户手下垂死的狗熊。
    正在他想要割断萧瑜喉咙的瞬间,齐均抓住机会,放开拉弦的手。
    离弦的箭如脱缰的野马,齐均将对面二人的间隙掌握的极好。电光火石间,箭擦着萧瑜的脸颊而过却只割断萧瑜的发丝,直刺摄政王的右眼。
    萧瑜趁机拔出一直藏在袖子中的赤霄,他不通剑术,却可以果决地朝着萧瑛的脖子劈下去。
    摄政王人头落地的瞬间,齐均已经耗尽了力气,弓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的瞬间将青石砖砸出一道裂缝。
    他伤情太重,现在满脸都是血,已经到了无法辨认五官的地步。太阳已经东升,他眼前却仿佛在下一场茫茫冷雨。
    赶上了,他赶到了。
    “皇上,末将救驾来迟......”
    齐均的身体向一侧倾斜,整个人坠下马去。
    世事轮回,又是如此。
    萧瑜仿佛看见齐均嘶鸣的战马前出现了两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母妃将年幼的他紧紧抱在怀里,以身体为盾牌,挡下父皇朝她们刺来的剑。
    “母妃代你去,你要好好活下去。”
    积压已久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齐均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听见萧瑜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
    天启四年三月初五,萧瑜下诏将丞相王慎之以及其子王忆轩以谋逆之罪凌迟处死,诛王家三族。
    天启年间的这场作为宦官乱政延续的宫变终于在此落幕。
    齐均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错过很多大事,上次父亲过世,他错过了朝臣对他的侮辱,这次他错过了对手的结局。
    重华宫的地上堆着被齐均的血污染的绫罗锦被,他人躺在本属于皇帝的龙床上,在萧瑜的照拂下睡得正酣,但萧瑜自宫变那日他坠马起,已经有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即使多个太医已经嘱咐过,齐均身上创口虽多,却并无致命伤,他那日昏倒只是因为心力交瘁,静养几日便可恢复,请皇上注意身体。
    但萧瑜仿若根本听不见一样。
    他每日亲自给齐均喂药,但不知晓齐均自幼嗜甜,每次喂进去齐均都不愿咽下去,反复几次,往往弄得他袖口都沾上了药。
    作为皇帝,他大可以令人用最舒适的马车将齐均送回候府,再随便赏赐一些奇珍异宝以示褒奖和恩宠,却没有这样做。
    可是真要喊人送齐均回去,他心里又像扎了刺一样别扭。
    齐均“精彩”的一箭让他想起了太多不愿意想起的人。
    果然,剪不断,理还乱,恨如此,爱如此。
    “齐将军,偷偷思慕朕可是很容易吃苦头的。”萧瑜想起那天齐均脸红的样子,随口说道。
    齐均依旧紧闭双目,只是在萧瑜冰凉的指尖碰到脖颈时瑟缩了一下身子。
    趁着他熟睡,萧瑜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张脸,齐均五官周正,仿佛把我绝对不会为非作歹写在了脸上,只是眉宇之间总有一种要撞南墙的倔强。
    “皇上,刚刚中宁殿的宫女来,说皇后娘娘殁了。”一个太监恭敬得禀报道。
    “皇后?”萧瑜皱眉,他茫然了一阵,才想起王忆柳来。
    王忆柳被父亲强行送入后宫,除了进宫当天萧瑜见过她一面,往后竟是像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一般再没见过。
    “寻个好地方将她安葬吧。”萧瑜淡淡地说道。没有让“皇后”和王家其他人一样曝尸荒野,是他最后的仁慈。
    他并不在乎王忆柳的去世,也不知道她上路前放走了自己从小养大的芙蓉鸟。
    有的人是笼中鸟,打开笼子尚有一方天空能翱翔,可她是华彩绣屏上的鸟,虽然绮丽,却早已被金丝银线牢牢困住,一生身不由己,无法逃离。
    是夜,齐均依然没有醒来的征兆,萧瑜觉得无聊,就摆弄起箫来,自从庆功宴的那晚,摄政王用箫折辱他,他便再没有吹过,此时他又将箫管放在了嘴边。
    可惜心里烦乱,吹出来的都不成调子,只是呜呜咽咽的,好像乌鸦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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