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红豆

第14章


不服气的话去她爹的坟前上香央求改名,她也不想顶着这个好笑的名字。
“你想你爹为什么会帮你取这个名字,一定有他的理由。”有时是贪图方便,有时是因为无聊。
“我哪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你不会去问我爹!”她实在很想不理他就算了,无奈仍身陷囹圄,不得不低头。
“我不想问他,就想问你。”他动也不动,摆明了找麻烦。
“这……”惨了,她见识过他的坚持,不给他一个答复他必定誓不甘休。
“我、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小时候长得太娇小,我爹他老人家觉得我像红豆一样不起眼,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幸好不是因为隔壁大婶正在煮红豆汤的缘故,否则她一定羞死。
“真的?你没骗我?”她的回答显然让他觉得十分有趣,嘴角扬起笑容。
“谁骗你了!”有那个闲情逸致不如用来逃命。“我还记得以前爹老爱把我高高举起抛到空中,说他正在抛红豆,吓得我一直哭,求他放我下来。”那时她才四岁,根本什么都还不懂,就得忍受这非人待遇。
“这么说来,你的名字还是有意义的嘛,不错。”衣冠勤的双眼在听完了她的自述后发出兴奋的亮光,可惜她没看见,仍自顾自地往下说。
“那还用说。”她嗤之以鼻。“虽然我的名字听起来很好笑,可是--喂,你干嘛抱着我,快放我下来!”崔红豆尖叫着挣扎。怎么一会儿工夫她就被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双脚腾空。
“抱歉,办不到。”他把她举得老高。“我没抛过这么大颗的‘红豆’,想试试看是什么滋味。
“此外,我还想看看你会不会哭,会不会尖叫着求我放你下来。”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我已经在尖叫了,快放我下来!”崔红豆俯看离她三尺远的地面。老天,他该不会真的想把她抛到空中吧!
“可是你没哭啊!”他假装不解风情的作势将她抛高,惹来她阵阵尖叫。
“我会哭才有鬼。”
随着这句话,她真的被抛了一下,吓得她赶紧搂住他的脖子。
“我不会哭,绝对不会。”
她又被抛入空中,这次更高。
“我警告你,你要是不放我下来,我就不帮你找阳宅了。”
她豪气干云的放话,身子却也豪气干云的升高,她终于投降。
“好啦好啦,我哭,我哭给你看,不要再抛了……”
崔红豆放声尖叫,衣冠勤则是大笑,两人的声音交杂着在空中流窜,显得好不快乐。
“哈哈哈……”
欢乐的声音穿透薄薄的窗纸传至客栈每一个角落,楼下正在打扫的小二放下了手边的竹扫把,昂头仰望发出声音的方向。领客人前往厢房的掌柜,和客人一起停下脚互看了一下,不明白他们何以笑得这么大声。
“打扰您了,衣公子,这位爷找您。”
正当衣冠勤乐在其中、崔红豆死命尖叫的同时,一位神秘的陌生人闯入了他们的世界,粉碎了他们短暂的欢乐时光。
衣冠勤顿时沉下脸,眼神阴鸷的凝视来人,不发一言。
“我来看你。”
陌生人顶着一脸大胡子,一边放下肩上的包袱。
衣冠勤默点头,表情冷得像冰,当着崔红豆的面关上房门。
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章
崔红豆一向相信她的直觉。
举个例来说,每当她上山寻龙,找不到正确方向的时候,她的第六感便会冒出头来告诉她该往哪儿走,她也一定照听不误,并因此寻找到好几个很好的墓穴。
同样地,这次她的第六感也告诉她,房内那个大胡子和衣冠勤的交情并不单纯,或许还知道许多有关他的事。她所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等他和衣冠勤谈妥之后,她便能趋前询问有关衣冠勤的事,为此她默默的守在门外,就怕错失了更深一层认识他的机会。
她等啊等、盼呀盼的,一个时辰过去了,房门始终没开。没关系,她再等,总有一天房门会开,届时就能一探他的过去,那是她最好奇,而他始终不曾提及的部分。
两个时辰过去,房门终于打开,走出她所盼望的大胡子。
“大叔,借一步说话。”崔红豆见只有他单独一人出来,立刻觉得机不可失,二话不说,连拖带拉硬是把大胡子带走。
莫名其妙强遭扣押,大胡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新鲜,并好奇崔红豆究竟想走多远才准备放人。
他们着实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一直走到淮青桥快接近贡院,她才松开大胡子的手,好奇的打量他。
她发现他的个子不高,可眼中似乎蕴涵了深层的智慧,至少,他就没被她突兀的举动吓着。
“小姑娘,你经常拉着男人乱跑吗,否则动作怎么会这么熟稔?”他不但没被她吓着,还跟她开玩笑,她立刻就喜欢上他。
“不常。”她回他一个淘气的笑容。“我只拉我看得顺眼的。”他虽然留着一脸大胡子,但还蛮对她的胃口。
“那我可要觉得受宠若惊了。”大胡子低笑。
“可不是。”她大言不惭地点头。“不过说真的,除了看你顺眼之外,我拉着你跑,其实还有别的用意。”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崔红豆没一会儿便吐实。
“我想也是,谁会看上我这老头。”大胡子调侃自己,听得崔红豆怪不好意思的。
“大叔,你也别自艾自怜嘛!其实你长得也挺不错的,至少是我看过的大胡子中,胡子梳得最整齐的一位。”她十分肯定他这方面的优点,惹得大胡子哈哈大笑。
“你真是个鬼灵精,难怪冠勤会受你吸引。”他喃喃自语。“说吧!你拉着我跑,是不是想问我有关冠勤的事?”他打赌一定是的,要不然她不会把他拉得这么远。
“大叔,你好神哦!居然能看穿我内心的想法。”对于他的敏锐,崔红豆啧啧称奇,她根本提都还没有提。
闻言,大胡子只是笑,笑容中有几分沧桑的味道。
“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自然什么都能看透。”他像个禅师般说着深奥的禅语,两只手撑在淮青桥上,转身面对秦淮河悠然的水面。
受他突然低落的情绪感染,崔红豆也学起他倚着桥栏,观看桥下行进的船只。
“你知道冠勤那孩子曾待过海盗船吗?”正当他们看得尽兴,大胡子忽然来上这么一句,吓了她一跳。”知道。”她点头。“他告诉过我,不过说得不多。”
“他说了多少?”大胡子的视线依然定在水面,丝毫不因身旁的骚动而分神。
“他只告诉我,小时候因为倭寇作乱的关系,他家的人全死光了,只剩下他和他爹两人。最后连他爹也被倭寇杀死,为了完成他爹的遗愿,不得已上了海盗船,成为奸民。”崔红豆将那日衣冠勤在山中所说的话,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换来大胡子的苦笑。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之所以会成为奸民,完全是因为我的关系?”是他拿走他爹的包袱,冷血地邀请他加入掠夺的行列。
崔红豆摇摇头,那天他说的就这么多,至于上船以后的事,他一概不曾提起。
“果然。”大胡子一点也不意外衣冠勤选择不提,换作他也一样。
“到底他还是恨我……”低头凝视水面,大胡子再次陷入喃喃自浯之中,崔红豆这次可没漏听。
“我也发现到他看你的眼神特别冷漠,表情也特别复杂,为什么?”她问他。他来之前,衣冠勤还很快乐,可一看到他,脸立刻拉下来,害她也跟着遭殃。
“因为我是间接杀死他父亲的凶手,所以他恨我。”大胡子很快给她答案。
“你是杀死他父亲的凶手?!”崔红豆不敢相信耳朵所听到的,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会杀人的样子。
“没错,是我。”大胡子喟道。“人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当初他爹被杀的时候我也在场,我不但没帮他,还亲手拿走他爹手中的包袱。”这就是他一直不肯原谅他的原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崔红豆实在无法了解他们之间的复杂关系,他既是衣冠勤的杀父凶手,为什么还来看他,而且衣冠勤还答应?
“因为就算我不拿,其他人也会拿。”他的答案出人意表。“嘉靖四十四年间,到处是海盗。冠勤和他爹住的村子离海边太近,本来就不可能逃过袭击,就算我肯放过他,其他海寇也不可能点头,更何况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他一条小命,倭寇们只要有东西可拿,就不会滥杀无辜,甚至还可能会收留他。”这也是他后来做的事--投奔他们。
“我、我不懂。”崔红豆越听越迷糊。“既然你是为了帮他,他怎么可能还恨你?”感激都来不及。
“这你问倒我了,我也不懂。”大胡子哀伤地一笑。“也许在他心底,我是他最不愿触碰的伤口。你知道,现在他已经是个成功的商人,我的出现,只会提醒他过去曾经历过的肮脏日子,所以他才不愿意见到我。”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衣冠勤既爱他也恨他。上了船之后,他才发现,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有他帮忙的缘故。而且他还不辞辛劳的教会他各种技能,其中包括读书写字。不过,后来冠勤会选择经商,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脑筋动得快,这点他就没帮上忙了。
大胡子以着低沉的声音,娓娓诉说着往事。他告诉她说,他从没看过哪个十岁大的小孩像衣冠勤这般坚忍,能够忍着大风雪一个人收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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