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刃

    赛后，顾千瞳张罗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会，今天在张家口赛区举行的比赛可不光是单板滑雪障碍追逐项目，还有女子U型场地技巧决赛和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混合团体。
    虽然唐槐他们这边未能登上领奖台，可女子U型场地技巧的中国名将蔡雪桐却一如既往地表现优秀，以90.33分拿到了女子组冠军。
    这是她职业生涯中的第14个冠军，也是她三次参加冬奥会收获的第一枚金牌。
    大堂里坐了近百口人，驻扎在云顶滑雪公园的所有中国运动员都要出席这个宴会，除了运动员、教练、领队外，还有为比赛付出了心血的后勤服务人员和各层领导干部等。
    蔡雪桐和U型场地技巧的运动员自然是坐在正中央最显著的位置。
    唐槐率领的队伍今天颗粒无收，出现在宴会上很尴尬，所以他们9个人选了角落里的一桌落座。
    顾千瞳转达了领导们的慰问，今天运动员们在赛场上表现出的顽强拼搏、锐意进取的精神，是一个很不错的答卷。她把赞美之词送给了冠军，也没有忘记唐槐和他的队员，强调每一个队取得的成绩，也都是史无前例的重大突破。
    她特别点名表扬了乌力罕和张志旺，他们虽然没有拿到奖牌，但是他们的拼搏获得了领导人的肯定，同时也强调未能如愿站上领奖台是有许多客观因素的，绝不是运动员的责任。
    大家起立举杯，诉说后面诸项比赛好好表现的决心等等。
    有些人开怀畅饮，有些人没心没肺该吃吃该喝喝，有些人就被阴云笼罩，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武缨低头扒拉着饭菜，大颗大颗的泪珠落进碗里，高熵眼圈红红的，不住地向唐槐道歉，说自己最后没发挥好，虽说黑默林与沃尔蒂尔的实力无可匹敌，可输给杜谢克却很不应该。
    李长逸心里也堵得难受，如果他能够多拼一点，最后时刻超越杜谢克的话，那比赛的结果绝不会如此尴尬。
    唐槐强颜欢笑：“好了好了，比赛还没结束呢，这么着急检讨做什么？你们若是后天给我拿个金牌回来，今天的眼泪不是白流了？”
    他这边好不容易把士气重新稳住，却在席间接到了邵振东的电话。
    虽然语气上挺和缓的，但是话语间问他为什么到手的奖牌丢了，要求全队反思检讨，看看到底是运动员的责任，还是战术安排上有失误。
    如果后天的混合团体比赛再次失败，中国单板滑雪障碍追逐项目将颗粒无收，四年的辛苦付出和国家财政的的巨额投入就算全都打水漂了。
    唐槐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大家看了心酸难过，那天晚上很多人失眠了。
    李长逸走到阳台上吹冷风，看着满天星斗，脑海中给浮现出梁国辉的样貌，披着那件南美大斗篷，仍旧是笑吟吟的：“醒木仔，我睇好你啊！””
    李长逸忍不住喃喃自语：“师父啊，我系冇似而家咁紧张过呀，万一……”
    隔壁阳台突然伸出个脑袋：“没有万一！”
    原来是唐槐，这家伙罕见地叼着一支香烟，递过来一个小酒瓶：“喝一口暖和暖和，今天晚上风大，小心吹感冒了影响比赛状态。”
    李长逸拿过来仰脖子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喉而下，让他的胸腔传来火辣辣的灼热，那一刻仿佛是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上撒了一杯汽油，李长逸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燃烧”了起来。
    唐槐要回酒瓶，把头缩了回去，只倚着栏杆隔墙给他讲：“这不是我第一次、第二次经历失败了。在遇到你们之前，我的运动生涯里全是失败。”
    他第一次细细地讲起自己的职业经历，其实大部分是一些低级别小赛事，比如16岁第一次出征亚洲杯拿到第6名，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有这方面的天赋；
    苦练一年后去欧洲参加FIS积分赛预赛，结果却拿了个倒数第五；
    再练一年去澳大利亚参加积分赛，还是不入流；
    摔打了三年，总算学会了全部技巧，能够在低级别赛事上跻身前几名了，他鼓足勇气去参加世界杯了，结果最好成绩却只是在1/8决赛中露个脸。
    三年又三年，他最后一次参加世界杯比赛时才26岁，在美国猛犸山滑雪场重重摔出赛道，后腰重伤不得不退役。
    他说自己前前后后滑了十年，瑞士韦松纳、西班牙内华达山、美国猛犸山、新西兰卡卓娜、奥地利索尔登等滑雪场他都去过很多次，可是颗粒无收啊，一枚奖牌都没拿过。
    “老子实力在国内是顶尖的，可那时候全中国没有什么像样的SBX比赛，去了国外又拼不过那些老外，憋屈啊！”
    仰头将瓶中的酒喝个干净，唐槐狠狠将酒瓶抛向空旷的、布满积雪的后山，然后红着眼睛再次探出头来，看向不说话的李长逸。
    “那年我在比赛中受伤，趴在雪地里动弹不得，手指头抠进坚硬的冰雪里，恼恨自己为什么非要选择滑雪这个该死的运动，坦白说，那时候我的心里没有喜爱，只有憎恨。”
    李长逸趴在栏杆上，探头望着他：“然后呢？你……”
    “我荒废了两年，直到中国申奥成功，曲主任找到我要组建跨界跨项SBX国家集训队，需要有个懂行的人带一带，我才来到了崇礼，才见到了你们。”
    唐槐掏出自己随身的笔记本，翻开扉页晃了晃：“这里面第一个资料就是你，当初你小子太狡猾，一溜烟混到人群李，害我找了好几天……”
    李长逸笑了：“那时候谁知道你是干嘛的，害怕你不怀好意开除我们呐！”
    唐槐摆摆手，继续翻他的本子，上面记录着每一个运动员训练、生活的点点滴滴，关于李长逸的事情已经记录了十几页，再往后翻才是张志旺、乌力罕、武缨等人的。
    他把本子丢给李长逸：“你自己看看，回顾一下这四年都经历了什么，记得明天还我！”
    许是醉意上头，他说完自顾自地回房间去了。
    李长逸捡起被他丢在阳台地板的本子，打开之后看到了这样一句话：“我们所有的梦想都可以成真，只要我们有勇气去追求它们。”
    他深吸一口气，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回头看向满天星斗：“师父，我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