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入狐门

    辛大为说：“发生了这件事，我气得实在睡不着，也就顾不得大人您休息了，火急火燎地过来了……”
    崔耿并没有去看那张绢布，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辛大为，说：“把事情的详细说一说。”
    辛大为被这般盯着看，心里十分不自在。他不由又有些动摇了，自己刚刚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忙着过来告密，崔大人是否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小人？这时候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刘大人……但随后又坚定起来，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岂不是上了贼船？毕竟李先生说的对，要抓住主要矛盾啊！
    这些想法在脑子里一下子就转了一圈，他开口，“今天我正准备睡觉，下人告诉我有人放了一张绢布在门口，还带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起去巡进院告大人的状！”
    崔耿听完，没有什么表情，随手拿起了绢布，走马观花地看了看，便放下了，随意问道：“我有八条罪状，你怎么看？”
    辛大为见到崔耿这般淡然的表现，心里已经认定了大半，这件事就算不是崔大人引蛇出洞的计谋，也是他毫不在意的，自己这一次赌博算是押对宝了。想到这里，他气愤地说道：“八条罪状？我看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乱用小人？什么叫乱用？什么又叫小人？我看，大人任命的官，都是好官，哪怕有些大人行事偏激一些，出发点总是好的……什么叫刚愎自大？我虽然才在大人的荫蔽下干了小半年，已经能够深切体会到大人的运筹帷幄，如果说自信叫自大，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不自大的官了。为官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决定，那他就不配为官！”
    崔耿默不作声，静静等辛大为说完，笑了笑，说：“你觉得这件事可能是谁干的？”
    辛大为沉默了一下，看似在思考，其实在偷偷看崔耿的表情，但他失望了，他看不出崔大人脸上有什么表情。这时，他又犹豫了……说自己不知道？不，那样做大概就要弄巧成拙了。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是刘大人在办……只是，如果说了实话，那自己就彻头彻尾成了告密者！
    主要矛盾！主要矛盾！
    辛大为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一种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光芒闪烁而过。他缓缓开口：“大人，我不敢肯定……但我有感觉，是刘大人做的！”
    崔耿抬手示意辛大为不必再说了，甚至不问为什么是刘大人，而是问：“你觉得他是什么目的？”
    事已至此，李清明彻底将心里曾经坚持的一些东西丢弃了。毫不犹豫地开口道：“目的？这还用问吗……狼子野心！他……他的欲望膨胀了，原本做一个府尹，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但他不满足，想要将触手伸向更高的地方！”
    崔耿叹了口气：“本官干了这么多年，的确是挡了某些人的路啊……呵呵，不满意我，那也是正常的。罢了，我看也到了辞官归隐的时间了……”
    辛大为顿时露出激动的表情：“大人！这可使不得啊！刘阳他这样做不仅仅是在满足自己的欲望，更是在破坏煜中城的根基，如果他成功了，便会有无数的奸佞纷纷效仿，那样动摇的可就是咱们妖国的根基啊！”
    崔耿目光奇异地看了辛大为一眼。
    辛大为心头暗叫不好，自己这个马匹似乎拍得太大了。崔耿他不辞官，在自己嘴里竟然成了是否动摇妖国根基的大事，明眼人听起来都会觉得是笑话，这下好了，弄巧成拙。同时又想到自己当初那么痛恨这种溜须拍马的做派，如今竟然做得这么自然……悲哀啊！但是他又深刻的明白，这样做是对的……虽然程度过了一点，而自己本能指引的方向是错误的，这让人万分痛苦。
    没想到，崔耿却说：“那你觉得，我还是不该退让？”
    辛大为心头一喜，崔大人竟然是将自己方才那番奉承的话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他想着，如果换了自己，那些话肯定听得作呕，没想到崔大人还是收下了……感受复杂啊，李先生说的没错，当一个人沉浸在一种以他的意志构建起来的氛围中时，就会迷失自己，将能够听到的声音误以为是自己的样子……大人物真是悲哀。
    趁热打铁，辛大为说：“崔大人，您这样想我就该有气了，这口气简直比火阳湖还大！让给他刘阳？别说我不答应，煜中城近百万的百姓能答应？南方行省数千万的百姓能答应？传出去了，连大郑那些人官都会觉得好笑！”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又有下人敲门。
    崔耿说：“谁？”
    下人回答：“回大人，律法司司正求见。”
    辛大为顿时微微一惊，同时疑惑，这厮此时来此作甚？
    崔耿想了想，对辛大为说：“你在书房后面待一会儿。”
    辛大为心头一喜，连忙回是。等他在书房后面躲好，侧耳倾听，只听对话声传了过来。
    “崔大人……”
    “嗯，这么晚了，什么事？”
    接着律法司司正说明了来意，竟然说的也是那八条罪状的事情。辛大为心里暗舒一口气，幸好自己早来一步，否则这头等的功劳就被人抢了去。崔耿的声音依旧显得平静，也问对方：“这件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这分明就是狼子野心！”
    “也许这就是民意呢？八条罪状呢，一条就触目惊心，更何况这里有八条，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告我的状呢？弄不好做了搞垮我的功臣，高升就指日可待了，哈哈。”
    律法司司正悲愤道：“大人！我根本不在意自己能爬多高的位置，但您不一样，你在煜中城就是定海神针，您要是被这些人取代了，那就成了煜中城甚至整个妖国的悲哀！下官不答应！”
    “是吗……呵呵。”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律法司司正见目的达到了，便告辞离去。辛大为在书架后面，想象着他心情激动的样子，一定走着走着都要跳起来。
    崔耿同另一个表达忠心的妖谈话并没有回避自己，这让辛大为感到兴奋，这说明自己已经被认定成了“一伙的”。
    崔耿敲了敲桌子，让辛大为出来，想了想：“你替我办一件事。”
    辛大为连忙道：“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又有什么区别呢？”
    崔耿说：“明日，你去一趟巡进院……”
    ……
    从崔耿那里出来时，辛大为知道自己此刻才算真正上路了。他也开始明白，当初那些自己怎么瞧也瞧不上的小人们，一个个才是真正活得明白的，他们春风得意。但自己与他们还有一点不同，他们为了自己，而自己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位子不是目的，是途径。
    自己会不忘初心的。
    他抬头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