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

第161章


  悲歌行(下)
  但局势发展得比长孙月白想象的更快。
  阮东岭向京城发起猛烈的进攻。
  这是罗郡王府和兰郡王府第一次的直接碰撞。
  像是多年恩怨一朝爆发,两军在交战的头一日就各自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正在所有人都以为此战又会像当初尚乐舞攻城那般,最起码耗时月余之际,陈虞昭竟然在当夜带着人从城中密道杀出,打开了城门。
  曾经一帆风顺到几乎畅行无阻的罗郡王府似乎自从入了皇城就开始处处碰壁。
  尚乐舞得到消息的时候正是刚刚入睡。在这之前,她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楚高原急道:“恐怕要打巷战了。”
  尚乐舞随手了披了件外衣,匆匆出来。数月的征战让她脸色微微发黄,眼下青黑,不复当初的容光焕发。
  不过即便如此,她依然沉着道:“阮东岭的长项正是巷战。他们从缅州一路赶来,几乎没有遭遇大战。而我们的士兵却是挡着刀子一路打到京城的,早已马疲人乏。攻入京城的胜利又足以让他们产生短暂的松懈。正因如此,所以昨日我们虽然占了城墙之利,却只和对方打了平手……其实这已经是败仗。”
  楚高原听她娓娓道来,分析入骨,不由略安了安心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尚乐舞转头打量着气势恢弘的乾坤殿。
  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来到这里,坐上龙椅,就着龙案断定天下大事。而如今,当这一切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时,她却又不得不退缩千里。
  究竟是人生如梦,还是梦如人生?
  “郡主?”
  楚高原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
  不错,此刻尚不是她感怀的时候。她手中还捏有数万将士的性命!
  “撤出京城。”
  楚高原大惊,“可是如此一来,我们数月的心血……”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尚乐舞缓缓闭上眼,“是我太心急了。我早该想到,沈获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得将京城拱手相让。我也该想到,陈虞昭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得死在皇帝手里。”
  楚高原道:“此刻说这些于事无补。既然郡主决意撤退,我们还是趁早部署。”
  尚乐舞点头。
  夜半时分,街头巷尾纷纷扰扰。
  叫骂声,马蹄声,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
  老百姓都颤颤巍巍地躲在家里,就怕自家大门什么时候会被一脚踹开。曾经以帝都子民而引以为豪的他们在短短数月中成了惊弓之鸟,几乎连碎碗声也足够让他们的心跳停止一回。
  尚乐舞突然拔地冲天跃起,由于她穿的是夜行衣,在夜色倒也不醒目。
  她打量形势,比她想象中的稍好。
  士兵虽然慌乱,但数月的战争让他们乱中有序,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退向西门。
  她自半空飘落,便听楚高原在一旁道:“北门怕是守不住了。”
  北门与东门离得最近,这是意料中的事。
  “楚总管,你带着人先走,我断后。”
  楚高原皱眉道:“郡主千金之躯,万万使不得。还是由我来断后。”
  “你放心。以我的武功全身而退不是问题。”尚乐舞拍了拍他的肩膀,“军在外,最忌讳不遵帅令。”
  既然她这么说,楚高原自然不好坚持,便道,“好,那我在平沪接应郡主,郡主一切小心。”
  “楚总管也是。”
  尚乐舞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想起当初自己攻入京城时的欢喜,一时茫然。
  幸亏交接的兵刃声很快将她震醒。
  她带着亲兵一路追到队尾。
  毕竟是她千挑万选的精兵,在慌乱过后,不少小队都自组成了阵势,且战且退,让兰郡王府的军队一时莫可奈何。
  尚乐舞总算略感欣慰。
  正在此时,突然一支奇兵从南面杀出。端的是快如闪电,如剪刀般,瞬间将撤退的队伍从中撕裂。
  尚乐舞望着为首那人,嘴角不自觉地噙起冷笑,“陈虞昭?”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不去找他,他竟然送上门来了。
  她率亲兵逆冲而上,与剪刀的尖角面对面碰撞。
  在兵刃交接的刹那,双方都吃了一惊。
  尚乐舞低估了陈虞昭的武功。
  而陈虞昭则没设防尚乐舞亲自上阵。
  但他们都是反应极快之人,只是错愕的刹那,便已经互相交手了七八招。
  当世两大高手一旦交上手,其他不够级数的人就很难插进去。
  只见两人战圈周围,士兵避让纷纷。
  尚乐舞武功偏长灵巧,招式奇诡,陈虞昭则胜在内功深厚。一个擅长于快,一个擅长于稳。在当下情况,尚乐舞自然更占上风。只见她出手如电,奇招迭出,竟将陈虞昭逼了个应接不暇。
  东边马蹄呼啸愈来愈近。
  罗郡王府的亲兵忍不住高叫道:“郡主,快走。”
  陈虞昭此刻哪肯放手,剑如游蛇,灵动地缠住尚乐舞让她不能脱身。
  亲兵想要上来救援,却被尚乐舞一掌逼退。
  “郡主!”
  尚乐舞置若罔闻,手中的剑犹如观音千手,疾风骤雨般朝陈虞昭攻去。
  兰郡王府的鼓声渐近。
  尚乐舞剑招略显凌乱,陈虞昭趁机紧逼。
  尚乐舞的招式原本就是以为诡谲见长,一旦凌乱便开始胡乱无章。而陈虞昭的武功最是有条有理,他趁她大意露出的空门之际,一个侧身切入,手中剑如鹰翔长空,顺势劈向她的颈项。
  眼见十拿九稳、胜券在握之际,他的肋下突然一阵冰凉,并直接贯入身体,从右背穿出。
  他惊讶地低下头。
  尚乐舞手中的剑已经完全地没入他的身体,以一个极为怪异的角度。至少在这之前,他绝对想不出她竟然能使出这样的招式!
  尚乐舞趁他怔忡之际,左手食指轻弹将他的剑击飞,正要将剑拔出,陈虞昭猝不及防地伸出左手,抓住她握剑的手腕,用力一拉。
  她被惯性拖得向前一步。
  陈虞昭右手猛地挥出一掌。
  两人距离几乎不到一尺,这样近的距离尚乐舞就算上天入地也是躲闪不及。
  她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直击胸口,身体不由自主地摔出数尺,五脏六腑翻涌不歇的疼痛几乎要将她痛得晕过去。
  她低头喷出一口黑血。自小到大,她是头一次经受这样严重的伤,若非她意志过人,只怕早已不省人事。
  两方亲兵急忙一拥而上,护卫住各自的主子。
  陈虞昭身体斜插着这样一把剑,亲兵们整个已经吓得呆住,一时竟无人上前搀扶。
  他似乎并不在乎,目光越过人群,冷冷地看着徐徐站起的尚乐舞,抬起手,动作极缓得从身体里抽出那把剑。
  血,顿时如喷泉般泊泊而流。
  砰!
  一声脆响。
  剑被丢弃于地。
  轰隆隆的马蹄声如骇浪扑面,从东方汹涌而来。
  尚乐舞猛地站起身,无声地望了依然屹立不倒的陈虞昭一眼,随即转过身,在亲兵的掩护下,疾步朝西城门奔去。
  以她的武功,即便受了伤,也非普通士兵可拦。
  罗郡王府的剩余人马跟着她一路杀出,竟是畅通无阻。
  *
  阮东岭坐在马上,看到前方士兵竟然跪倒一片,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匆匆将指挥权交予副将,腾空而起,双足踏过众人肩膀,落在士兵跪拜的中心。
  那里,一个身穿战甲的男子身姿笔挺,面朝西方,犹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冷峻的容颜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
  阮东岭低头。
  一地的血,还有一把沐浴在血中的青钢长剑。
  他缓缓伸出手,扶住陈虞昭的尸体。
  像是破坏了平衡,尸体的重量猛地重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沉声道:“世子有没有说什么?”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阮东岭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扬臂道:“通知中军原地休整,左右两军随我追击尚乐舞!”
  “是!”
  应声如雷。
  *
  在京城落入兰郡王府手中的同时,新雍、频州也是噩耗频传。
  新雍在张多闻的猛攻之下终于全面沦陷。
  频州在蔺郡王、长孙世家、张多闻三面夹攻之下节节败退。罗老郡王不得不撤出平城,退让大雍。事实上,大雍已经是罗郡王府最后的底线。
  *
  七角城。
  南月绯华两指夹着酒瓶,斜靠在城中最大酒楼二楼的栏杆旁,默然地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
  阿扎衣焦急地站在他背后,几度欲言又止,却始终开不了口。
  “阿扎衣。”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焦虑,南月绯华悠悠然道,“你应该去好好睡一觉了。”
  阿扎衣立刻挺起胸膛道:“臣不困,臣守着王上。”
  “嗯,”他侧头,从大到小的七个耳环发出叮当的响声。“可是你开始有口臭了呢。”
  阿扎衣张嘴欲言,随即立刻闭上嘴巴,后退了半步。
  南月绯华手指在唇瓣上轻轻滑过,低喃道:“好像,连当初篡位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辛苦呢。”
  “王上。”阿扎衣终于找到机会,忍不住开口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南月?”
  “呵呵,你想回去?”
  阿扎衣躬下身子,咬牙道:“请恕臣斗胆直言,臣以为我们不能再继续趟这浑水了,是时候抽身了。”
  “抽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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