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庄的变迁----写于1945年的农村题材小说

第8章


铁锁答应着,只见小喜回头向那两个穿军服的道:“自己人自己人!”又向鸭脖子道:“天
也黑了,咱们住一块吧!”鸭脖子道:“住哪里?”小喜道:“咱们就住崔店!”又向那两
个穿军服的道:“路上也没人了,拿咱们的行李,咱们也走吧!”说了他便和那两个人跑到
一块大石头后边,每人背出一个大包袱来。七个人相跟着来到崔店,天已大黑了。小喜走在
前面,找到一家店门口,叫开门,向掌柜下命令道:“找个干净房子!”掌柜看了看他,惹
不起;又看了看铁锁他们三个道:“你们都是一事吗?”铁锁道:“我们三个是当匠人
的!”掌柜便点着灯把小喜他们四人引到正房,又把铁锁他们三个另引到一个房子里。
    他们四个人,高喊低叫,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崔店是个小地方,掌柜一时应酬不来,挨
了许多骂,最后找了几个鸡蛋,给他们做的是炒鸡蛋拉面。打发他们吃过以后,才给铁锁他
们三个坐上锅做米饭。赶他们三个吃罢饭,天已经半夜了。
    他们三个人住的房子,和正房相隔不远,睡了之后,可以听到正房屋里谈话。他们听得
鸭脖子诉说他今天怎样丢了二十块现洋,小喜说:“不要紧,明天可以随便拿些花。”鸭脖
子说:“不算话,带多少也不行!听说沁县到晋城一带都查得很紧!”小喜说:“我也要回
去。明天跟我相跟上,就没有人查了。”铁锁一个同行听到这里,悄悄向铁锁道:“你听!
小喜明天也回去。咱明天跟他相跟上,也许比那个鸭脖子强,因为他穿的军衣,况且又是做
那一行的。”铁锁也悄悄道:“跟他相跟上,应酬查路的那一伙子倒是有办法,可是他们那
些人我实在不想看见!”那个同行道:“咱和他相跟啦吧,又不是和他结亲啦!”铁锁一
想,又有点世故气出来了。他想:今天和鸭脖子相跟还不是一样的不舒服,可是到底还相跟
了,就随和些也好。况且自己又曾给小喜当过一个月勤务,就以这点关系,说出来他也不至
于不应允。这样一想,他也就觉着无可无不可了。
    第二天早晨,铁锁他们三个起了一个早,先坐锅做饭,吃着饭,正房里那四个才起来洗
脸。一会,听着他们吵起来。小喜说:“有福大家享,你们也不能净得现洋,把山西票一齐
推给我!”另一个河南口音的道:“这也没有叫你吃了亏。我不过觉着你是山西人,拿上山
西票子总还能成个钱,叫我带回河南去有个鸡巴啥用处?把这些衣服都归了你,还不值几百
元吗?”小喜道:“咱们也相处了个把月,也走了几百里路,咱姓李的没有对不起朋友的地
方吧?如今你们拿上两千多现货,几十个金戒指,拿一堆破山西票跟几包破衣裳来抵我,你
们自己看像话不像话?有福大家享,有事大家当,难道我姓李的不是跟你们一样冒着性命
呀?”另一个河南口音道:“老李!不要讲了!咱们上场来都是朋友,好合不如好散!这戒
指你随便拿上些!山西票要你被屈接住!来!再拿上二百现的!”正说着,掌柜把炒蒸馍端
上去,几个人便不吵了,吃起饭来。吃完了饭,那两个穿军服的扛着沉沉两包东西,很客气
地辞了小喜和鸭脖子走了。他两个也不远送,就在正房门口一点头,然后回去收拾他们的行
李。
    就在这时候,铁锁的两个同行催着铁锁,叫去跟小喜交涉相跟的事,铁锁便去了。他一
进到正房,见炕上堆着一大堆山西票子,两包现洋,一大把金戒指,两三大包衣服。小喜正
在那里折衣服,见他进去了,便向他道:“你还没有走?”鸭脖子也那样问,铁锁一一答应
罢了,便向他道:“听说路上很不好走,想跟你相跟上沾个光,可以不可以?”小喜正在兴
头上,笑嘻嘻答道:“行!相跟着吧!没有一点事!”铁锁见他答应了,也没有更多的话跟
他说,站在那里看他折衣服。他见铁锁闲着,便指着那些衣服道:“你给我整理一下吧!整
理妥包好!”铁锁悔不该不马上出去,只好给他整理。鸭脖子问小喜道:“你从前认得
他?”小喜道:“这是我的勤务兵!跟我是一个村子里人。”他已经把衣服推给铁锁整理,
自己便去整理炕上的银钱。他把票子整成一叠一叠的,拿起一叠来,大概有一二百元,递给
鸭脖子道:“你昨天不是把钱丢了吗?花吧!”鸭脖子还谦让着,小喜道:“给你!这些乱
年头,抓到手大家花了就算了。”说着把票子往鸭脖子的怀里一塞,鸭脖子也就接受下了。
小喜回头又向铁锁道:“你那身军服还在不在?”铁锁只当他是向自己要那身衣服,便答
道:“在!一会我给你去取!不过参谋长却没有给我发过饷。”小喜道:“不是跟你要。你
还把它穿上,还算我的勤务兵,这样子到路上更好行动。行李也不用你挑,到差徭局要得差
来可以给你捎上。”铁锁道:“我还相跟着两个人啦!”小喜道:“不要紧!就说都是我带
的人!”
    一会,行李都打好了,铁锁出来和两个同行说明,又把那身单军服套在棉衣外边,铁锁
给小喜挑着包袱,五个人相跟着出了店,往差徭局来。小喜南腔北调向办差的道:“拨两个
牲口三个民伕!”办差的隔窗向外一看道:“怎么木匠也要差?”小喜道:“真他妈的土包
子!军队就不带木匠?”铁锁的两个同行在窗外道:“我们自己挑着吧!”小喜向窗外看了
他们一眼道:“你们就自己挑着!”又向办差的道:“那就两个牲口一个民伕吧!”办差的
拨了差,小喜和鸭脖子上了驴,赶驴的和铁锁两个人跟着,民伕把铁锁的行李和小喜的包袱
捆在一处担着,铁锁的两个同行自己担着行李跟着,一大串七个人两个牲口便又从崔店出发
了。
    小喜的包袱很重,民伕一路直发喘。铁锁本来不想把自己的行李给民伕加上,可是既然
算小喜的勤务,又没法不听小喜的指挥。后来上了个坡,铁锁见民伕喘得很厉害,便赶到他
身边道:“担累了?我给你担一会!”民伕道:“好老总!可不敢叫你担!”铁锁道:“这
怕啥?我能担!”说着就去接担子。民伕连说不敢,赶驴的抢着跑过来道:“不敢不敢!我
给他担一会!”说着便接住担在自己肩上。民伕叹了口气道:“唉!好老总!像你老总这样
好的人可真少!”赶驴的也说:“真少!可有那些人,给你担?不打就够好!”
    正说话间,前边又有了查路的——一个兵正搜查两个生意人的包袱,见小喜他们走近
了,向那两个生意人说了声“包起吧”,全溜开了。小喜在驴上看得清楚,就故意喝道:
“站住!哪一部分?”吓得那个兵,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便跑了。民伕问那两个生意人
道:“没有拿走什么吧?”生意人说,“没有”,并且又向小喜点头道:“谢谢老总!不是
碰上你就坏了!”小喜在驴上摇头道:“没有什么。他妈的,好大胆,青天白日就截路抢人
啦!”那个赶驴的只当小喜不知道这种情形,便担着担子抢了几步向他道:“好老总,这不
算稀罕!这条路一天还不知道出几回这种事啦!”铁锁在他背后光想笑也不敢笑出来,暗暗
想道:“你还要给他讲?你给他担的那些包袱,还不是那样查路查来的!”
    铁锁自从又穿上军服,觉着又倒了霉:一路上端水端饭问路换差……又都成了自己的
事,小喜和鸭脖子骑着牲口专管指挥。他虽然觉着后悔,却也想不出摆脱办法,又只好这样
相跟着走。
    过了沁县,路平了,毛驴换成了骡车,走起来比以前痛快了好多。过屯留城的那一天,
下了一次雪,有泥水的地方,车不好走。有一次,要过一个土沟,骡子拉不过去,站住了。
赶车的请他们下车,小喜和鸭脖子看见下去就要踏着泥走,不愿意,硬叫他赶。他打了骡子
两鞭,骡子纵了一下,可是车轮陷得很深,仍拉不动,小喜道:“你们这些支差的干的是什
么?连个牲口也赶不了!”赶车的央告道:“老总,实在赶不过去呀!”小喜喝道:“你捣
蛋,我揍你!”又向铁锁下命令道:“给我揍他!”铁锁从来没有打过人,况且见赶车的并
非捣蛋,除没有揍他,反来帮他推车,可是也推不动。赶车的仍然央告他两人下车,小喜夺
出鞭子照耳门打了他一鞭杆。赶车的用手去摸耳朵,第二下又打在他手上。手也破了,耳朵
也破了,眼泪直往下流,用手擦擦泪,又抹了一脸血。铁锁和他两个同行看见这种情形,十
分伤心,可是也没法挽救。人也打了,车仍是赶不动,结果还是赶车的背着鸭脖子,铁锁背
着小喜送过去,然后才回来赶空车。
    这天晚上住在鲍店镇,铁锁向他两个同行悄悄说:“明天咱们不跟他相跟吧!咱真看不
惯那些事!”他两个同行也十分赞成,都说:“哪怕土匪把咱抢了,咱也不跟他相跟了。”
吃过饭以后,铁锁向小喜说他们三个人要走山路回去,小喜向鸭脖子道:“要是那样,你明
天就也穿军衣吧!”又向铁锁道:“那也可以,你就把军衣脱下来给他!”铁锁这时只求得
能分手就好,因此便把一个月工夫换来的一身单军服脱下交给他们,第二天彼此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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